《淮南子•天文训》中关于二十四节气的系统记载
二十四节气是中国传统农学指时体系中最具特色的重要组成部分。二十四节气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到了秦汉时期而臻于完备。在《淮南子•天文训》中在关于二十四节气的系统记载。为醒目见,兹列表如下:
《淮南子•天文训》所载二十四节气比之前代有明显的进步,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是二十四节气名称与顺序的定型。关于二十四节气名称的系统记载,始见于《逸周书•时则训》。但据卢文弨的考证,《时则训》中“雨水”和“惊蛰”、“清明”和“谷雨”的前后次序,原来应是相互调换的。也就是说,先秦时代虽然已经具备产生二十四节气的条件,但当时二十四节气的名称与后世不完全一样,今本《时则训》二十四节气的名称和顺序可能经过汉代人的整理和修改。但《淮南子》所载二十四节气的名称和顺序,已经与后世完全相同,历二千多年而没有改变。这标志着二十四节气的定型。
其次是二十四节气的天文定位。《淮南子•天文训》是按“斗转星移”的原则,根据北斗星斗柄的指向来定二十四节气的。正北的子辰与正南的午辰相连(经),正东的卯辰和正西的酉辰相连(纬),形成两条相互垂直的线(“二绳”)。斗柄“中绳”分别为冬夏二“至”和春秋二“分”,与《鹖冠子》“斗柄东向,天下皆春;斗柄南向,天下皆夏;斗柄西向,天下皆秋;斗柄北向,天下皆冬”的记载一致。“二绳”把天穹划分为四区,即分别由丑寅、辰巳、未辛、戌亥组成的四鉤。每一方的中心处叫“维”。“东北为报德之维,西南为背阴之维,东南为常阳之维。”“两维之间,九十一度十六分度之五而升,日行一度,十五日为一节,以生二十四时之变。”见下图:(采自《淮南子全译》上册第212页附录四)
《淮南子•天文训》还以阴阳二气的消长为理论依据,对二十四节气的气候意义作了简要的描述。如冬至夏至分别是阴阳二气盛衰转换的枢纽,有相应的物候与日晷:“日冬至,井水盛,盆水溢,羊脱毛,麋角解,鹊始巢;八尺之修,日中而景丈三尺。日夏至而流黄泽,石精出;蝉始鸣,半夏生;蚊虻不食驹犊,鸷鸟不搏黄口;八尺之景,修径尺五寸。景修则阴气胜,景短则阳气胜。”春分秋分分别以“雷行”“雷戒”为标志,它们所在的夏历二月和八月,“阴阳气均,日夜分平”,是冬半年和夏半年的分界,“故曰二月会而万物生,八月会而草木死”。立春“阳气解冻”,立夏“大风济”,立秋“凉风至”,立冬“草木皆死”,也描述得相当准确。《淮南子•天文训》只对“二绳”“四维”上的八个节气气候意义作出解释,而其他节气的气候意义实际上已经包括在它的名称中了。这些解释是建立在精密的天文定位的基础上的,它标志着中国古代人民对二十四节气的认识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
历法的改进和二十四节气与农历月序的协调
二十四节气在中国古代农业生产中作用的充分发挥,还有赖于历法的进一步完善。
从颛顼历到太初历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根据当时流行的五德始终说,自认为秦是以“水德”取代了周的“火德”,必须对正朔、历日制度作相应的改变,于是颁发了全国统一的“颛顼历”。以夏历十月为岁首,仍称“十月”,第四个月则称“端月”(端月即正月,因避秦羸政名讳而改“正”为“端”)。汉代秦后,仍然延续颛顼历实行达百年之久。但民间自周代以来,在实际的生产和生活中,一直采用比较符合季节实际变化的“夏时”。出于政治需要而实行的,以十月为岁首的颛顼历,与四季顺序和民间习惯不协调的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突出。而且颛顼历本已疏阔,行用一百多年来,误差越大,出现“朔晦月见,弦望满亏”(《汉书•律历志》)等月相名不副实的现象,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了。
元封七年(公元前104年),汉武帝下令由公孙卿、壶遂、司马迁等“议造汉历”,并召募了一批民间的制历能手参加工作;由于改行新的历法,把元封七年改为太初元年,新历法也就命名为太初历。太初历以孟春正月为每年的第一个月,明确规定一个回归年由二十四节气组成,而把闰月设置在没有中气的月份,这就不但解决了长期以来历法与民间生产和生活习惯的矛盾,而且建立了朔望月与二十四节气协调的对应关系。这是中国传统历法中意义深远的改进。
第一编谈到,二十四节气是从标准时体系发展而来的,而标准时体系则是为了弥补以朔望月计时的某些缺陷而产生的。二十四节气本身也有一个与朔望月协调的问题;但在很长时期内,这种协调没有能够最终完成。原因是置闰没有规律,缺乏正确的准则,以至节气与月序不能一一对应,不便于生产季节的推算;在实行年终置闰的颛顼历时,这种情形尤甚。太初历以无中气之月为闰,使这个长期困扰人们的问题获得解决。《汉书•律历志》云:
时所以纪启闭也;月所以纪分至也。启闭者,节也;分至者,中也。节不必在其月,故时中必在正数之月。
《续汉书•律历志》云:
月四时推移,故置十二中以定月位。有朔而无中者为闰月。中之始曰节,与中为二十四气,以除一岁日,为一气之日数也。
当时二十四节气均称“气”,每月二“气”,前者(单数)称“节”或“节气”,包括启(立春、立夏)闭(立秋、立冬)在内;后者(双数)称“中”或“中气”,包括分(春分、秋分)至(夏至、冬至)在内。节气可以在本月的上半月,也可以在上月的下半月,但中气必须分配在指定的月中。这就是“置十二中以定月位”。如以古之“八节”而言,春夏秋冬四季(时)是从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启闭)开始的,不一定在规定的月中,而作为季节中点(时中)的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则固定在每年的二、五、八、十一月中。由于实行“置十二中以定月位”,节气、中气和月份的关系就基本固定了。见下表:
如果遇到闰年,一年中有十三个月,总会有一个月没有中气,就拿它作为闰月(“有朔而无中者为闰月”)。这样安排闰月,可以使节气(包括“中”与“节”)与月序的偏离不超过半个月。这种历法,对生产和生活的安排无疑是很有利的。
从太初历到后汉四分历
但太初历也有其缺点,它是八十一分历,即一个朔望月的日数(朔策)为29又43/81,由此导出的回归年日数(岁实)为365又385/1539。这两个数值比四分历的相应数值(29又499/940,365又1/4)的误差都大。公元85年,东汉编訢、李梵、贾逵等集体修订了乾象历,乾象历重新采用了四分法,取一年长度为365又1/4日,故又称“后汉四分历”。“后汉四分历”还列入了二十四节气的昏旦中星,以及昼夜刻漏、晷影长短的实测结果。这些使得二十四节气进一步趋于完善。下面以冬至、小寒为例列表如下:
后汉四分历节气与星躔、刻漏、晷影对应关系举例
如前所述,秦汉时代人们是用观测日晷和星象等方法来确定节气的。但有时候实际气候的变化和天文的变化并不完全一致,这就需要用其他办法来校正,以便尽可能准确地把握气候的实际变化。《史记•天官书》载:
冬至短极,县土炭,炭动,鹿解角,兰根出,泉水跃,略以知日至,要决晷景。
这是说,测定冬至主要看晷景,但也采用其他辅助手段。其中,“鹿解角,兰根出,泉水跃” 是冬至时节的物候,“县土炭”则是以炭测定空气湿度以帮助确定冬至点的办法。炭吸附性和透气性均好,易燥易湿,人们在实践中懂得“悬羽与炭而知燥湿之气”(《淮南子•说山训》)。“县土炭”候气的具体方法,是把等重的土和炭分置“衡”的两端,冬至到来时,空气干燥,炭首先变轻而上翘;夏至到来时,空气潮湿,炭首先变重而下沉。这实际上是一种天平式的“湿度计”。对其机理,《淮南子•天文训》解释说:
日冬至则水从之,日夏至则火从之,故五月火正而水漏,十一月水正而阴胜。阳气为火,阴气为水,水胜故夏至湿,火胜故冬至燥。燥故炭轻,湿故炭重。
这个办法后来又有所改进,用铁代替了土;因为铁受空气燥湿的影响比土还小,更适宜作为对空气燥湿反应敏感的炭的参照物。这个办法大概实行了不短的时间,所以东汉末年的李寻以此作譬,说:“政治感阴阳,犹铁炭之低昂。”注引孟康曰:
《天文志》云“县土炭”也,以铁易土耳。先冬夏至,县铁炭于衡,各一端,令适停。冬,阳气至,炭仰而铁低。夏,阴气至,炭低而铁仰。以此候二至也。
这一解释是完全正确的。这是一种简单而巧妙的测量湿度的方法。也是世界上最早的测湿仪。
除了土炭或铁炭测湿外,当时还有其他的候气法,如律管候气法等,但其机理和效果都不大清楚,这里就不予介绍了。
早期道教的“二十四气历”
东汉顺帝时,张道陵在四川创立了道教,世称“五斗米道”,当时曾经实行过自创的历法。《张天师二十四治图经》云:
太上以汉安二年正月七日中时下二十四治,上八治,中八治,下八治,应天二十四气,合二十八宿,付天师张道陵奉行于布化。
天师以建安元年正月七日,出下四治,名备治,合前二十八宿也。星宿治随天立历,运设教劫。
这里所说的“随天立历”显然与制历有关。具体说来,是将二十八宿与二十四气配合起来计月计日。这种历法以立春为岁首,一年分为春夏秋冬四季,每季三个月,九十日。每月两个节气,十二个月共二十四节气。《玄都开辟律》云:
二十四气为天使。一气十五日,一岁十二月,月二气,终岁为二十四气,皆是自然之气也。
道教又设二十四治(职),以应二十四气;其重要职责之一当是掌握节气、制定和贯彻历法。东汉时五斗米道经书《太上三五正一盟威录》有二十四治与节气相配的完整记录如下表:
道教太阳历二十四气、二十八宿及月日数表
道教之所以重视节气,是因为节气代表了“天之气”,这固然与个人修炼有关,这更与二十四节气在民间的广泛使用有关。五斗米道作为一个很有势力的民间宗教群体,并一度成为农民政权依以建立的精神支柱,它依据民间广泛流行的二十四节气来制订历法,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种按恒星方位以二十四气来计月计日的历法,研究者称之为“二十四气历”。它是一种太阳历,不同于官方的阴阳合历。道教中有所谓五腊日,很可能是为了协调一年360日与回归年之间的差距而设置的,类似于彝族十月太阳历中最后五天的“过年日”。“二十四气历”在道教势力范围内实行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来,唐代的道士进一步改编成“二十八宿旁通历”,流传于民间。宋代民间天文学家卫朴尚能背诵之,沈括正是在他的启发下提出了独具创意的新历法——“十二气历”。
汉代“纬书”对节气的记述和解释
还应指出的是,秦汉时代方士化了的儒生所编写的纬书中,虽然充满了封建迷信的内容,但其中有时也包含了一些自然科学的知识。如纬书把易数与历法结合起来,以八卦配八风(八节),以坎、离、震、兑四正卦之二十四爻配二十四节气,以十二消息卦,每卦六爻,凡七十二爻,配一年七十二候,形成所谓“卦气说”。以每日、每候卦气的寒温清浊来附会人事的善恶;以节候的误差引出灾异的占验。例如《易纬•通卦验》:
立春:雨水降,条风至。雉雊,鸡乳,冰解,杨柳椲。晷长丈一尺二分。青阳云出房,如积水。当至不至则兵起,来年麦不成。人足少阳脉虚……
雨水,冻冰释,猛风至,獭祭鱼,鸧鴳鸣,蝙蝠出。晷长九尺一寸六分,黄阳云出亢,南黄北黑。当至不至,则旱,麦不为。人足手阳脉虚……
每个节气都有相应的描述。以卦气附会人事的吉凶当然是荒谬的,但这些叙述中也包含了人们长期积累的关于节气、物候和天象等方面的知识。
在纬书中甚至出现了用地球的运动来解释节气产生的理论。
地有四游,冬至地上行,北而西三万里;夏至地中行,南而东三万里;春秋二分则其中矣。地恒动不止,而人不知,譬如人在大舟中闭牖而坐,舟行而不觉也。(《尚书纬•考灵曜》)
地球四时不停运动着。冬至地球偏北,相对来说太阳偏南;夏至地球偏南,相对来说太阳偏南。而分至等节气正是由此而又产生。这是科学史上十分重要的创见。何以得知地球是运动的呢?《春秋斗运枢》说:“地动则见于天象。”这是应用运动相对性的原理,以日月星辰的变化推导出地球的运动来;同时用“闭舟而行”对“地恒动不止而人不知”作了通俗易懂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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