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作家王蒙做客湖南卫视文化节目《零点锋云》,与80后作家张悦然展开对话。王蒙对80后作品的整体印象是“没有昨天”,任何国家的年轻人都能写出来,缺乏中国特色。
作为与历史联结紧密的老一代作家,王蒙先生发出这样的谓叹是很自然的。历史之于他们,是一种民族记忆,更是一种思想重量,历史贯穿了他们整个的学养体系和写作生涯,复活和反思民族历史,遂成为他们无可回避的责任。在经历了不同社会阶段之后,饱受政治洗礼的老作家更深信,没有历史元素的文学作品必然是轻飘的,缺乏民族性的。显然,王蒙的遗憾中其实包含着浓浓的期望,那就是寄希望于新生代作家能写出伟大的作品,而80后作品中的历史断裂危机,让他看不到希望。
但王蒙对80后的批评,却有失公允。批评一个群体,必然不能忽略其后的教育背景和生存环境。我认为,与其说80后在“躲避历史”,不如说是不懂历史。首先他们长于盛世,苦难经历和忧患意识相对不足,生活的安定很难让人去历史中求解现实困惑,即使涉猎历史,也大多出自个体兴趣,对历史的研究仅止于了解而非解剖;其次,我们缺乏一个重视人文历史的教育环境,当代教育接轨西学欲望日炽,历史作为初、中级教育阶段的辅助学科,对学业的实际补益不大,功利性教育倚重的是学分资源,而历史及人文专业的就业难现状,让历史更成为一个冷门专业,即使“北大历史系”也难对文科生构成足够诱惑;再次,现代人阅读方式距离古代治学越来越远,以年轻人的古文水准,读懂通俗典籍都不容易,遑论钻进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考据求证,更不用说还要把研究成果融入文学创作。
显然,王蒙先生对年轻作家的期望太高了,即使他那一代作家,也未必能胜任传承大业,许多作家笔下的历史,更靠近一种伪真实。比起新生代作家,他们也许更懂得生存之道,一些人在文革中表现出的政治和文学态度,甚至引发了新时期的“忏悔文学热”。当然,老一代作家对宏大叙事和历史重大问题的一贯迷恋,态度是积极的,但这种积极最终却可能演化为某种僵化和保守的东西,那就是害怕各类形式的文学创新与探索,害怕体制性文学被边缘化。新时期文学跌落至今,和这种心态不无关系,主流文学一直排斥探索和另类,致使先锋文学、魔幻主义、新写实主义、痞子文学最后大多草草收场,少数胜出旁门左派的顶尖作家,最后也基本选择被主流“招安”。与“体制”握手言和,似乎成了中国作家逃不出的宿命。而主流和严肃文学之所以没有对手,除了其赖以生存的体制太过强大,还在于它不断用历史、时代、政治、革命之类的宏大主题概念强调和加固自己的地位,而这分明让人看到了比“躲避历史”更危险的文学态度。
以韩寒、郭敬明为代表的80后作品,我读过一些,感觉与老作家相比,他们少了许多负重意识,而更多时代和群体的真实。读他们的作品,轻松、亲切、耳目清新。这一群天生不受时空、国界、地域和观念限制的新人类,他们对生活的态度必然要通过文学传达出来。应该说王蒙对80后作家的描述是比较准确的,但我的理解是“没有特色”可能正是这一群体的创作特色,“没有昨天”恰恰是他们对文学的态度。在主流文学看来,这些“小毛孩”,可能比苏童那一代令人头疼得多,他们天生不受驾驭,不屑“体制”的诱惑,极端迷恋封闭写作和个性化生活。而郭敬明经王蒙力荐进了作协,其独立写作态度也并未因身份变化而变化。我觉得,以文学的发展态势,韩、郭不论是成为文学未来的接钵者,亦或只是过渡性人物,他们对转型期文学的贡献还是可圈可点的。
王蒙对80后的批评,韩寒对冰心、老舍的“不敬”,以及文坛三天两头的“对掐”倒是让人感到,文坛的空气是越来越浮躁了,这显然比“躲避历史”要严重得多!我觉得中国作家最大的对手不是同行,而是自己,自视甚高让作家眼高手低,更让他们脱离国情和现实。文学之所以走到如今,基本是眼中无大众的结果,显然,中国作家最需要的不是补习历史,而是深入时代,大时代精彩纷呈,作家的笔下却日益干涸,怎不教人尴尬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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