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气派靠皇帝,莫斯科的气派靠上帝。这种说法正确的话,城市带给我们的思考,就是建筑与人的问题,而不是建筑与神的问题。
9月23号的北京,清晨凉风透骨,站在人民大会堂西门的台阶上,守着100部《伟人毛泽东》收藏本和100幅卷轴寿字,我们等候安检,时间变得慢起来。不经意间看到对面一个巨大的白色鸟蛋倒扣在地上,这才想起倍受争议的国家大剧院就在正前方。远离2300多公里的蛋壳建筑,此时近在眼前。蛋壳上布满格子,犹如一张张稿纸,有两个工人在上面干活,移动时像一对倒立的感叹号。脚手架依然孤单地竖着,带给人们怪异和提醒。皇家建筑格局是讲究的一盘棋,外国人闯进来安放现代主义的“手雷”,一下子就惊扰了京城的平静。全国传媒都在论争那个虚拟的“白色鸟蛋”剧院该不该放在广场的人民大会堂西侧。有人说,破坏了周边建筑的和谐,也有人说崇洋媚外。那些日子的论争现在已经变成现实。法国的设计师保罗·安德鲁斯意在割断历史、挑战历史的建筑风格。国家大剧院之争带来建筑界的一次革命,其意义在于终结了中国建筑界有史以来,由行政长官说了算的历史。
城市建筑的喜剧
建筑学博士贺承军先生对有关建筑的问题,时不时发表言论。他认为讨论国家大剧院一事的基本前提:一是耗资巨大的国家大剧院现在该不该建?二是既然推出了评委会,评委会所表决的该不该受到尊重?我个人是不主张花50个亿或30个亿来建国家大剧院的,应该有个公正的论证程序,来决定这等大事。让我们作一次有关建筑与城市的全方位试验:决策、技术、功能、美学、艺术与意识形态,让国家大剧院真正成为“石头的史书”。贺先生的思考是缜密的,是建筑学专家的深思熟虑。但是“大鸟蛋”没有经过那套程序,像一位野女人怀的孩子,照样来到世上,并且扎脚生根与奥运会“鸟巢”体育馆遥遥呼应。
从深圳来到与大剧院一路之隔的人民大会堂,站在此处带给我一种感受,人在高大的大理石柱下,显得渺小,有压抑之感,可是那个鸟蛋却非常亲切地抚摸我们的眼球。那刻,我正饥肠辘辘,无论如何这个大蛋是不能剥皮,做允饥的蛋用。我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做一个拥抱的姿式,表达对一幢建筑的爱意。
从建筑语言上讲,深圳的建筑只有两座半,京城的建筑也只有三座。
我们都是小人物,无能力决定一幢建筑的命运。
建筑是一种权力的雄辩术。这是尼采的真知灼见。
哲学家的话告诉我们,那些代表城市主体的标志性建筑,不是百姓们有权决定的。说到底那些经典的传世的建筑代表作,都是执掌时代脉搏的人才有的作为。建筑设计大师和工匠们只是完成这项浩大工程的工作者。不管是阿房宫三百里的豪华铺排,古罗马大斗兽场的野蛮文明,北京天坛祭神的崇高,还是泰姬陵墓丧葬的庄严,以及早已湮灭的玛雅古城、巴比伦空中花园和中世纪城市,无不是专制的结果,充分体现出权力意志。说到底活人的居住地和死人的居住地,实质上都是有关“空间”建筑的问题,那些建筑材料塑造的外在形式,只是为维护“空间”服务的。古人为活人和死人的空间装饰建筑费尽心机,今人更是变本加厉向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发展。从居住的角度考虑,富人和穷人本质上都在享用空间。空间是容积,是没有贫富之分的。因而老百姓在茅草屋中的睡眠,并不比白宫总统的效果差。满汉全席让慈禧食之无味,农民吃粗茶淡饭也一样喷喷香。并不因房间的建筑装饰,改变食品的品质。
当人类把建筑作为文化的象征时,不同时代的建筑体现出不同时代的特色与精神。赖特则认为“城市是开银行和卖淫的基地,除此之外简直别无它用”,他特别厌恶纽约,认为“毫无人情”味,摩天大楼“像野草一样疯长”。另一位建筑名家则说:“我认为城市是人的社交本性的表现,因此,也是一种自然的表现。在任何历史时代兴起的任何伟大文明……都来源于城市生活”。不管人们怎样抵毁和赞美城市,城市是不会因设计大师和百姓的议论而消失。
城市自诞生后,就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城市建筑的悲剧
9月17日,《新京报》发表社论《请留下这处中国现代建筑的纪念塔》。这是发生在最近的“水塔事件”,为保住已拆掉近三分之一的水塔烟囱,恰如梁思城先生当年保卫北京城墙及城楼一样困难,这不能说不是一场文化悲剧。此建筑的设计者华揽洪的女儿华新民的反应是大为惊讶,她通过北京市政府专家金磊先生,才知道此工程的重要性:1999年第20届世界建筑大会在中国召开,它和几十项中国经典建筑入选20世纪世界精品建筑设计。“水塔事件”可反映出中国人对经典建筑的冷漠,在大兴土木的社会转型期,这样的事件比比皆是。近年来,急匆匆建筑的大厦,因缺少个性,导致中国的许多城市千城一面,到底谁掠夺了城市的魅力?优秀的城市规划对城市发展前景是有伟大的预测与设想的,而我国城市的造楼美化运动与100年前在美国的城市美化运动(the City Beautiful Movement)相比,在许多方面都有相似之处,社会的经济背景、行为与症结也是相似的。但我们的建筑界与房地产开发商暴露出的急躁与浅薄、初出道者的模仿和粗制滥造,与之相比表现得尤甚。
深圳的建筑记载着世纪末城市人的造梦史。人们传颂着国贸大厦“3天一层楼”的速度,53层的高度是用花岗岩和镜面玻璃镀亮的。速度、高度和亮度,是极诱惑人的。深圳的建筑与城市,凭着高度和速度震惊世人,却没有深度。八十年代看“国贸”,九十年看“地王”。在速度、高度与亮度代表的文明中,我们有没有更多地思考。
深圳建筑群的密集度与狭窄的街道空间带给人压迫感,说明我们的规划师与设计师的修养不到位。广州也好不到哪里,天河北路龙口西路聚集的高层建筑群社区,本地人说此处是市中心最高价位的豪宅区,却望不见一只飞鸟。生活在此社区的人,眼球的位置长得比大厦高,才能爽朗地见到日月。在这儿活人,真是憋得慌神。前不久曾在此处住一夜,从玻璃墙能开条缝隙的窗口恰好伸出头,却什么风景也看不到,只有水泥楼遮挡视线。用国外淘汰的装饰技艺,把洋人的灾难引进来包裹高大的建筑,蓝莹莹的玻璃提升了城市的热度,还增加了刺目的眩光,行人与的哥叫苦不迭。
在这方面,上海里弄石库门住宅是公认的居住文化象征,引入了西方城市房地产的高效开发方式,将Towhouse与沪上三合院完美结合,创造出中西合璧的雅致外观。西味浓郁的上海石库门是追求实用、实效的城市典范。市民们觉得可亲,不是生搬硬套西方的模式。而深圳的华侨城照搬新加坡模式,却没有人家的典雅与细部装饰。丢掉了伊斯兰风格的券拱、尖顶建筑渲染出的肃穆与坚挺气质,还有宗教的圣洁精神氛围。
从视觉分析的角度看,人的仰视角27度为宜,也就是当人的视点与建筑之间的距离“D”同建筑高度“H”之比等于2时,才能观赏到建筑的整体。因而在欧洲许多著名建筑物的前面都保留有两倍于建筑高度的距离。设计师的目的就是让行走的人可以欣赏到整幢建筑的主要立面。
城市的居住者们愤愤然时,就质问城市设计师是吃菜的吗?为什么没有前瞻性的眼光。设计师会一肚子委屈地说,自己只是长官意图的执行者,应该由操纵者担当责任。没有谁一声断喝:我来承担!建筑是一门古老的学科,是综合了科学与艺术的学科,普通大众有可能把建筑看作是一种时尚,或城市的点缀,或形成空间气氛的元素。但建筑物一经落成就蕴含了时代的精神,经过时间的淘洗就有了历史的含量。好的城市规划者和设计师在历史厚重的册页里闪光,给我们赠予温暖。带给我们一种丰厚的历史感,亲切的尺度感,以及我们对一座建筑的好奇感和探索的兴趣。还有建筑群的协调带给人的轻松舒适,以及和谐有序。从人的居住、生活和工作的活动范围讲,其实公共场所和社区规划不是街道和房屋布局的问题,实质上是怎样对待人类活动的外部形态的问题。
人类是在不断犯错误中成长的,跌倒爬起,循环往复。人们行走的城市马路,一年中就多次改改修修,因而我们开玩笑说,为什么不发明给柏油路上拉链,省得刚铺平,又用镐头刨开。国家之大,这项费用的耗资不是个小数目,细算一笔金钱账实在吓死人。
在哪里寻找城市的精神
当我们来到一座座陌生的城市,在完全不了解发展背景的情况下,我们直观地感受领悟这座城市时,是以建筑当标尺的。建筑的风格和城市的规划布局,一下子就能让外来人捕捉到城市是传统的还是张扬的,有底蕴的还是克隆的。虽说建筑是水泥和钢筋等材料组成的,经过设计师和工匠之手,确确实实就有了灵魂,能体现城市的精神。同济大学建筑系主任常青说:“上海就是上海,上海的魅力不可抗拒。希望上海建筑的性格特征在升腾的动势中,再多一点蕴含理性的浪漫和典雅,少一点暴发户式的造作与浮华”。他的话还告诉我们建筑是有血有肉,并且还是有性格的。这点就像一个人的穿衣打扮,可以透出一个人骨子里深藏的东西。
北京有历史的厚重积淀,也有现代主义大师的“鸟蛋”、“鸟巢”和“央视新楼”等著名建筑。深圳只有20年的历史,前不久举行十大历史性建筑评选,传媒公布了以大亚湾核电站、深圳大学建筑群、大家乐广场、深圳大剧院和上海宾馆等30座建筑,请市民评选。这些建筑有自身的优势,但与北京不能较量,与上海更不能较量,显得势单力薄,有急于求成的劣迹。
专家认为迄今标志上海高速发展,改变城市轮廓线,体现城市精神最强烈者,其实也就是两个十五年,即上世纪20年代初至30年代中和80年代末至今。从标志性建筑看,最有代表性者,当首推外滩历史建筑风景线和隔江相望的小陆家嘴当代建筑群。
深圳这个小城,人们为她披上种种光环,当我们登临赛格大厦的观光顶点时,城市上空烟雾弥漫,我们看不清城市的天际线,我们不可能不为此忧伤,城市的灵魂到底是什么?
何况上海这样的大城市都存在种种弊端,那么城市的困惑到底何时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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