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的记忆就在每个人的心底,逝去的生命也是,在那里,没有人会忘记,没有人会被忘记。
巨大的热气球缓缓落地,躲得远远的人呼啦围上来。“还有谁坐?赶快了啊。”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招揽着生意。三个年轻姑娘犹犹豫豫,钻到篮子里,被头顶吐着舌头的火苗吓得尖叫。
“100块钱坐一次啦,小孩50,坐吗?”价格有点贵,大多数人更愿意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痴痴仰头看着,蓝色的火苗舔舐着夏天的空气,热烘烘的,谁也不觉得,只是望着那只热气球,离地面越来越远。眼神里,有一种对于高度的渴望。
不远处,还有人潮涌向这里。在这座唐山市最大最漂亮的公园里,夜晚总是迟迟不肯散去。几个人一辆车不知疲倦地围着南湖绕圈,坐在电瓶车上为一张票钱吵架,小孩子们扯起闪光的风筝,小贩与城管们玩捉迷藏。
人们似乎渐渐忘却,也或者是不忍提起,就在这座公园的西北角,掩埋着数以万计的大地震亡灵。
唐山的新生活,与故去的生命们,就是这样,突兀然而毫无距离地,并存着。
被震碎的
不为寻找故事而来,为寻找历史而来。却发现,历史,就是由这样一个个充满眼泪、鲜血、挣扎和呼救的故事组成。关于唐山大地震所有的记忆,也早已在不同的亲历者那里,以故事的形式,存活下来。
而作为沈阳军区解放军第201医院的战备医疗队一员,杜君属于第一批进入唐山的女军医。就在广场上,她和同事们建起第一个帐篷医院,两天吃一顿饭,站着都能睡着,自己动手砍树做夹板……
在唐山的半个月,恰好是震后生命存活的黄金期,杜君就曾目睹,开滦煤矿的矿工井下14天后的奇迹生还。
神奇的“小女孩儿王子兰”,被压在废墟下面。他的对象心急如焚,到处找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走到哪里都喊她“子兰,你在哪儿”,肝肠寸断的。王子兰在废墟底下,正给自己的东风手表上弦。“就怕它停了”。她看不见那表,但听到滴滴答答,心里总觉得好点儿,以为过了四天,可被挖出来时,已经整整8天8夜。
大灾后的人们,有着超乎寻常的乐观与豁达。席棚商店起来了,剧场起来了,盲人鼓书艺人资希圣和女弟子司宛如,在大街上废墟边,唱着自己编的词儿,到处演出。
拾回来拼好
灾难带来的痛苦和孤独注定无法回避,但群体的取暖却是另一种抵御绝望的方式。唐山最有特色的是震后自救与临时大家庭的形成。在规模上大于家庭,在功能上却小于家庭,能一起做饭、吃、住,能彼此温暖就行。据统计,1367个样本中,与他人同吃同住在一个月内的占75.9%,在两个月内的占87.3%。
采访中,甚少有人提起爱情,但是,至今的唐山,每逢7.28烧纸,多数重组家庭仍保持这样的习惯,到了那一天,平时感情再好的夫妻,也总是各自出门,到不同的街头,各自祭奠,“每到6月份,就开始想念‘故人’,一直想到7月28日。”“故人”,是他们地震前的妻子或丈夫。
一个妻子的前夫经常打鱼,地震后因思念前夫,妻子便从此不吃鱼,不愿看到鱼。再婚后的丈夫十分理解,家里从来不买鱼,甚至不提起鱼字。
几乎难以想像,那些与你擦肩而过,提着菜篮子匆匆赶路的人们,是怎样在自己的心里,将震碎的心,一片一片拾回来,拼好。
艰难出发
毋须罗列关于唐山的任何一个数据。走过唐山百货大楼、逛逛三利购物中心、驱车到港口转转,你就能明白,为什么,如今的唐山,可以一掷千金,决心拍一部大制作电影。
唐山在一片废墟上的重生像是一个传奇,她有太多的地方令人感到迷惑。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城市,不够摩登,甚至有点土气;她只有30岁,是一个崭新的城市,可是显得陈旧了;这是个迅速发展的城市,有朝气蓬勃的一面,但她的文化中又有浮躁和一点呆板的味道。
仅仅震后10年,最后一批简易房从唐山版图上消失,一栋栋楼房从废墟上拔地而起。震后34年经济发展令人侧目,从恢复到震前水平到“百亿市”再到“千亿市”,跃升速度惊人。2009年,唐山的国内生产总值超过4000亿,在河北省处于龙头地位。
然而,不少年轻人选择离开这里,去往更大更舒适的城市。“这里空气不好、没有值得留下的大公司,人们思想陈旧,不喜欢新事物。”毕业后随男友来唐山生活刚刚半年的小韩这样抱怨。
新生代唐山人拥有这块土地赐予的特殊的财富,但也由此背负着厄运遗留的苦涩辛酸。
何以纪念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除了一座抗震纪念碑和收费10元的抗震纪念馆,人们在唐山,找不到地震的影子。
纪念墙曾经修在南湖公园。但刻一个名字要交1000块钱,被斥为“借死难者敛财”。而如今的纪念墙公园,在经历收费、迁址等一系列风波后,终于由一出商业戏剧转化为政府公益行为。但大多数唐山人,还是愿意选择走上街头,烧把纸钱。
曾有对老夫妻,被问到将来如果有纪念墙,会不会把孩子的名字刻上去。他们说,孩子又没对国家做什么贡献。
然而,需要贡献才能刻上去吗?纪念,难道不是人的本能吗?
也有人选择完全的遗忘,在刚刚实行免费的地震纪念馆里,奶奶说起“当年我一个胳膊夹一个,把你叔你爸救出来。”这竟是老太太第一次在孩子面前说起地震:“我从来不说,我希望她(孙女)什么都不要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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