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老人称伞为“开花儿”,轻声念叨,更显形象与优雅。“开花儿”,是我几十年难改的乡音里,最值得骄傲与留恋的一个方言词汇。
小时候,每逢雨后放晴,就会有悠扬婉转的吆喝:“开……花……儿……呦……”吆喝声里既没有“做”字,也无“修”字。伞匠挑了担子过来,担子一头是三个抽屉的木箱,装着做伞、修伞的工具行头;另一头则是一个箩筐,盛了各式各样的伞骨架,以及用塑料纸裹着的一捆伞纸,一小桶桐油。听闻吆喝,街坊们便从家里拎出残破的油纸伞、小花伞、黑布伞,请修伞匠打个补丁,黏合线缝,或是拆换骨架,乃至整伞绷纸涂油。倘若伞主是个貌美的女孩或多情的少妇,伞匠手头的活又恰恰不多,他会即兴涂几笔花鸟,抹几笔山水,一把漂亮的花纸伞即现眼前。围观老人与孩子的啧啧称赞,将伞匠的得意神情长久地凝固起来。
据传,中国用伞的历史,已有四千多年。《孔子家语》:孔子之郯,遭程子于途,倾盖而语。“盖”即指“伞”。春秋时期,木匠鲁班的妻子云氏,见丈夫常年在外奔波,遇雨很不方便,便想做一种能遮雨的工具。她将竹子劈开剖成细条,蒙上兽皮,做了一个如“八角亭”的雨具,张开若盖,收拢如棍。后人见其方便实用,便开始模仿,并陆续传开。造纸术发明前,伞面多用丝绸绷制。宋朝后,逐渐有了皮纸伞、油纸伞、布伞,至今天的塑料伞、化纤伞、沙丁布伞、银胶伞、珍珠胶伞等。伞在历史的风雨中,不断变化与改进,其功用也在不断地延伸扩展,除了防晒和遮雨外,还可防紫外线、抗辐射、装饰环境。
在常德市建民巷口,有个修伞的小摊。这朴实、简陋的摊子,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张小方竹桌,上面摆满了修伞的工具:尖嘴钳、铁锤、剪刀、钢锉、螺丝刀、成卷的铁丝,还有两个装了针线小件的锈铁盒。桌子上空,有根横拉过巷口的铁丝,挂了一块木牌,上书两个壮硕的毛笔字:修伞。这修伞小摊,是六十三岁的张师傅摆的。张师傅十多岁就被招进了常德市河洑制伞厂,当了一名技术工人。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伞厂步入困境,他与师兄弟一顿聚餐后,挥泪告别了伞厂。回家后,在自家门前的小巷口摆了个修伞摊。
张师傅每天清早出摊,傍晚收摊。不管生意怎样,都会守在摊旁,他对我说:“客人找我修伞,那是看得起我。”他搜集了全国各地几十种伞布、伞样、骨架、伞把,准备了十来种颜色规格的尼龙线。说起伞来,老人如数家珍,他熟悉各种伞的制作材质、技术特性。我与张师傅正聊,一位街坊老太送伞来修。老太太见我拍照,忙介绍:“张师傅修伞技术了不得,不管你拿把什么伞,也不管你的伞坏成什么样子,经他一修,跟新的一样。你看,这把伞是我女儿从长沙捎来的,二百多块钱,她告诉我一定要请张师傅修。”
张师傅常年修伞,锋利的伞骨断口将他的双手刻画得像树皮一样粗糙,但干起活来却照样灵巧,无论是穿针引线,还是接骨换架,老人双手总是敏捷迅速,干净利落。“现在的伞便宜,质量没法和以前比。用料差,做工也马虎,一把伞撑不了几天。”老人点了支烟,继续抱怨,“而今,来修伞的人少,伞坏了就扔,一天能修个两三把就不错了,几年前,我一天到黑不停手地修,都忙不过来。”
张师傅将修好的伞系扎好,装进塑料袋,等伞主人来取。
忽然,阴沉的天空飘洒起细雨来,满街伞花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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