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二人转又称蹦蹦、半班戏、东北地方戏,源自冀中一带的“莲花落(读:涝)子”,而“莲花落子”始于宋代的乞丐,他们乞讨时用竹板敲打拍节,哼唱积德行善或颂扬祝福的词句,以博怜悯,多得施舍。到了清代,河北、河南一带出现了专门以唱“莲花落子”为生的艺人。
1953年4月,在北京举行的第一届全国民间音乐舞蹈大会上,东北代表团的二人转节目正式参加演出,从而“二人转”这个名字得到全国文艺界的认同。
二人转是极为简单的表演形式,它不需复杂的布景道具、场序排列,甚至可以没有舞台、乐队,只是两人出场,靠的是一旦一丑转换的演唱、诙谐的叙述和夸张的语言调动观众的情绪,一招一式尽显演员的艺术功底,一块手帕就是天地乾坤,一把扇子可当刀枪剑戟……如此简单的表演形式已被东北人维护、崇尚、喜欢了三百多年。
一种地域性演艺形式能够长久普及,需要有较深厚的历史底蕴和渊源。但俯视东北文化底蕴和渊源却不能让人乐观。一千多年前,傩戏、秦腔、皮影在长江、黄河流域唱得山呼海动时,中原的猎人才开始在东北的无垠雪原、莽莽林海中踏出第一行外域人的足迹,而此时东北的鲜卑、契丹人还过着居无定所的游牧生活,根本不知戏剧为何物。
清朝完成统一中国的霸业,中原汉人鱼贯进入东北,使人口成分开始复杂,民族矛盾日益尖锐,清政府害怕“后院起火”危及刚刚稳定的政权,在康熙九年下令封闭通往东北的所有关隘,严格控制人员出入,违者立斩,使东北又陷入了漫长的禁锢、封闭状态……
一个战乱频仍,内烟不出、外火不进的地域,无法了解、吸纳外界的文明与文化,演艺形式只能在民间自我派生、土生土长。在如今博大的东北,有地域特色的演艺形式只有二人转也不足为怪。
传统的二人转之所以能在东北长演不衰,还取决于它始终把迎合观众放在第一位,只要观众喜欢,不论是什么艺术形式,都采取拿来主义为我所用,通俗的唱腔任何文化层次的人都可听懂,尤其是演出中的那些在实际生活中已不常用的方言土话,给传统的二人转 “转”来了光彩、 “转”出了东北人的热情、豪爽、坦荡。
但二人转终归是土生土长在东北民间,诞生在田间、地头,甚至老百姓的院落、炕头,是一种将弱智与聪慧、世俗与超然、严肃与玩笑、刻板与浪漫、平庸与神奇等诸多画面拼贴在一起的“搞笑”艺术,它不去刻意揭示什么深刻的主题,呈现什么高超的技巧,只是以趣乐语言和肢体模仿去追求轻松、自由,甚至是近乎疯狂式的愉悦,博得观众的欢心,在情绪上引起共振。
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商品经济开始冲击各个领域,二人转也乘社会转型牵动文化转型的时机,留其传统中固有的放达不羁,佯狂玩世,而抛弃了经典文本,以说笑、打闹、杂耍、模仿去迎合浅层欣赏,用一种无深度、无责任的笑闹戏谑去占领演艺市场,获取民心效应。如此的形式和内容若依然是在民间的房前屋后、居室炕头表演,演员靠装瞎、学瘸、犯傻、扮鬼脸、出洋相、发怪声来哗众取宠,博得笑声倒也无可厚非。但在东北乃至全国的舞台、屏幕上,绝大多数二人转表演都游离了它的原貌,传统的经典曲牌和唱段都成了外在装点,尤其是活跃在东北民间的二人转“草班子”、“野台子”,演出节目根本就没有什么主题、情节、意义,所谓的“绝活”也不是出于二人转的本体,演员在台上更是形象粗陋、举止放荡、行为卑俗、语言肤浅、整体混乱无章、庸俗不堪。难怪域外人说:你想知道东北人的低俗、粗劣,就去看二人转吧!
虽如此,二人转在东北依旧有着它稳固的观众群体,在哈尔滨、长春、沈阳等东北大、中城市的剧场,二人转演出几乎是场场爆满,是其他任何表演形式都无法企及的。另外,二人转在东北的市场经济中也形成了教学、商演、光盘开发等系列的文化产业。据调查,在黑龙江、吉林、辽宁的大、中城市有数十家不同规模的二人转学校。
东北人被直白、粗俗、低劣的搞笑艺术所吸引,似乎是缘于东北人的性格:豪爽、耿直、火暴的东北人不愿意去琢磨那些高深玄妙的表演艺术,更不愿看绕着圈子、埋着伏笔、讲着倒叙的大戏,比如京剧,舞台上跟差的、打旗的、跑龙套的晃来晃去,乱哄哄的让人分不清谁是谁,而二人转却清晰利落,“千军万马,就是咱俩。”
如果归结这种本位的文化心态,应该提到东北人千百年来受泊来人口的影响,外域人带给他们的是掠夺、分争和共享,使东北人在心理上对域外充满敌意和仇视,对于不属于自己的文化也表现出强烈的排斥和拒绝。直到今天,类似的排斥和拒绝依然可见:曾有人依照二人转的曲调创编出一个新的剧种:吉剧。但大多东北人看着不顺眼、听着不顺耳,一直没有火暴起来。不久前,辽宁省的一个京剧团“三下乡”送戏到农村,但演出时间不长,老百姓就纷纷退场:“依依依、呵呵呵的,听着闹心,不如看二人转……”
从大的环境讲,东北人被全国认同的群体性格是豪爽、倔犟、热情、纯朴,但也没有走出野蛮、愚昧、固执、保守的指责,若要摆脱或淡化人们的指责,仅靠几个典型人物、事例是远远不够的,而是需要东北人群体性精神面貌、自我价值的提升,这其中重要的部分就是审美观念、欣赏水平和传统文化的展示。比如“相声”,它本是老北京的“撂地摊儿”演出形式,因语言低级粗俗、缺少艺术含量难登大雅之堂,似乎北京人的群体形象也因此受过牵连。但后来经侯宝林、马三立等相声大师对其形式、内容的改良、重组,使其升华成了一门无与伦比的语言艺术,如《关公战秦琼》、《醉酒》等经典段子至今仍闪烁着不可替代的艺术芳华。
但当下的东北二人转就没有做到这一点,舞台表演依然是粗俗不堪的语言、文理不通的笑闹,完全是为搞笑而搞笑的混乱让人感觉二人转本来就不是有欣赏价值的东西,东北人根本就没有什么艺术水准,东北也根本没有什么高雅的文化!
不久前,东北的一个演出团体将二人转“转”到了美国,号称团体中囊括了中国的顶级二人转演员,虽然组织者和表演者都强调演出获得了巨大的、空前的成功,但还是有另类声音在互联网上炒得沸沸扬扬:“卖不出去门票,求助于当地华人协会……”、“歧视残疾人、嘲笑生理缺陷遭到索赔……”、“模仿残疾人,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等等。
无论如何,二人转像大辽河、长白山一样,在东北有着深远的文化渊源,也同京剧、相声一样,是中华民族文化中的一支,二人转号称滑稽,但不能仅仅止于滑稽而达不到真正的幽默,需要具备幽默必须有大气与超逸;二人转旨在搞笑,但不能停留在用胡扯混抡、打情骂俏去牵扯人们的娱悦神经,需要观众发自内心会意和启迪的笑声;二人转包容“绝活”,但“绝活”不能是全部模仿别人而凑成的“拼盘”,需要样式翻新、手段创造来凸显独特魅力。
作为东北和东北人,更不能甘于二人转无限制地“转”成浅显的草根文化,在浮华、粗陋地搞笑、杂耍、模仿中求得感官刺激而自寻其乐、自慰其美,令其有意无意地消解地域文化中的传统和经典……
东北人、尤其东北的文化人应该大气度地审时度势,权衡二人转带给东北的利弊得失,让二人转从形式的回归、内容的创新、艺术的高雅、幽默的个性中高树东北的文化旗帜,真正把它打造成中国的、世界的二人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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