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代的进步和需求的变化,文化扶贫开始越来越被文化下乡所取代。不过,毋庸讳言,在国内的很多地区,尤其是农村地区、贫困地区、中西部地区、革命老区和边疆民族地区,文化扶贫的使命依旧紧迫。
这一现象,也引起了中央高层的重视。
去年年底,中宣部部长刘云山在“第四届全国服务农民服务基层文化建设先进集体表彰会”上的讲话中提到,推进文化建设,一定要解决好“为了谁、依靠谁”这个根本问题。他指出,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基层、忘了群众,不能忘了农村、忘了农民,不能忘了我们的根、忘了我们的本。
在“服务人民大众、实现文化价值”方面,学界也做过不少调研、提出了很多有益的思路。更有学者身体力行,常年驻守某个乡村,自觉践行着文化使命。他们的努力、观察和记录,令人感动,发人深思。
20多年前,地处大别山麓的岳西县莲云乡,就发生过一场旨在“扶贫扶人、扶智扶文”的实验——1987年,安徽省社科院研究员辛秋水在莲云乡开展了8年的定点文化扶贫,一度带来令人瞩目的变化。20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实验给莲云乡带来怎样的影响?莲云人现在又面临怎样的历史课题?
“贫穷需要靠什么来转变?”
唤醒人的精神是主要途径
辛秋水现已退休在家,老人虽然已经84岁了,但思路依然清晰。他说,外界将那场运动称之为“莲云实验”,但他更愿意将其看做一场“战争”:一场人与愚昧、与贫穷的“战争”。
“贫穷需要靠什么来转变?”在老人家中,笔者这样问道。
“经济扶持固然重要,但是在我看来,唤醒人的精神是主要途径。”辛老沉思片刻,回忆起他20多年前第一次到莲云乡调研时的景象。
“你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贫困!随便走进一户人家,阴湿腥霉的破屋,衣衫褴褛、双目呆滞的主人……问他家今年收多少粮、有几亩地这些极简单的问题,也常常回答不上来。招待客人的最好食品是玉米糊上放两片腊肉。我们调研的73户251位农民,文盲占52%,小学文化程度的占32%,高中文化程度的只占1.6%。再就这些农民接触外部的信息情况来看,他们中偶尔能听到村头广播的占15%,能看到报纸的仅占5%。”
老百姓有一句话常挂在嘴边上“靠政府啊!”靠政府送粮、送钱、送衣来养活他们。光是岳西县,国家每年就要送去大批粮食与钱款。但是救济粮吃完后,仍然是贫穷。
当初政府不是没有想过用“造血”来代替“输血”,据现任莲云乡文化站站长张世忠回忆,当时投资扶持的企业,不到两年全部倒闭,1986年,经统计全乡106家企业的贷款无法偿还。
就是这么一个智力“赤贫型”乡镇,让辛秋水萌生文化扶贫的想法。
“如果扶贫的路子不变,单单靠政府只能是恶性循环。”辛秋水认为,对这些人来说,莫如授予一技之长,用于脱贫。
1987年,“文化”对抗“贫困”的实验在莲云乡铺开,一共有三个主阵地:首先在腾云村找到一间房子建立了图书室,共藏书4100册、报纸杂志26种,让图书为农民服务;在全乡7个行政村的道路两旁设立35处常年阅报栏,定期张贴《农村科技报》等实用类报纸;自1988年起,乡文化站开办了技术培训中心,办起了桑蚕、食用菌和大棚蔬菜等多期培训班,累计培训技术骨干1000人次。此外,辛秋水还向安徽省委争取来一台VCD机和彩电。1990年,文化站购进了70多种农业科技录像片,在全乡放映。
经过4年实践,莲云乡贫困面貌有了明显改观。1991年,全乡工农业总产值达580.7万元,比1987年增长近5倍,年平均增长率为55.7%;人均收入达299元,年平均增长率为13.9%。$nextpage$
“莲云实验带来哪些变化?”
知识推开“心扉”,带来财富
文化的扶贫效应,带动了一大批“领头雁”。
沿着盘山路直上白云山,莲云乡村民储德翰的大别山映山红生态文化大观园就在山上。整个庄园的设计理念全部是储德翰一个人完成。问到成功秘诀,40多岁的储德翰说:“我到现在为止做的一切事情都跟文化有关,我的成长离不开昔日的文化站。”
高中肄业,储德翰在乡亲眼里就是个不务正业的闲人,每天没事干就往文化站的图书阅览室里钻。通过实践书本上的技术,他成功地将传统的春季育苗变成了两季育苗,赚了3万多块钱。尝到甜头的储德翰以此为资本,办起了全县最大的养猪场,而养猪知识,仍然是“淘”来的。
1998年的一场猪瘟,让储德翰的猪场损失殆尽。最终,他还是在文化站的图书室里找到了新的出路——根雕艺术。2004年,他成功创办翰林根艺文化有限公司,注册资本52万,现在资产已达1000万。如今,储德翰正在打造的文化大观园是安徽省“861”重点文化项目,能带动周边近百人就业。
直到今天,储德翰仍然保存着绝大部分从文化站借阅未还的图书,翻开自己的书柜,储德翰拿出厚厚的一堆书,《养猪经》、《根雕艺术》、《美学入门》赫然在列。
类似储德翰这样的“领头雁”故事,在莲云乡文化扶贫的20来年中,曾经涌现过很多:村民刘同法在阅报栏上学习养蚕技术,带动周边数十户村民致富;村民陈子斌1990年从乡文化站举办的实用技术培训班上进修蘑菇种植,1991年便收入1.2万,如今他所在的腾云村已经成为岳西的香菇生产基地……1987年,全乡人均年收入是192元,而到1994年底,农民人均年收入已达到900多元。
在腾云村,刘明、刘洋两兄弟的父亲刘和根,当年就是图书室里的常客,从图书室学习到的蘑菇栽培技术,如今被这两兄弟继承了下来,每年纯收入近10万元。据介绍,莲云乡的食用菌栽培和种桑养蚕这两大经济效益最好的致富项目,就是从那个时候孕育发展的。
文化扶贫20多年,带来的是潜移默化的改变,推开了大山对外封闭的“心扉”,这是中外社会学者在对莲云乡文化扶贫工作考察后,比较一致的看法。
“文化扶贫谁来接棒?”
旧有模式出现危机,形式必须与时俱进
然而,2000年以后,莲云乡文化站却逐渐陷入了停滞。
停滞的原因,起源于一个事件:曾经乡办公助的文化站工作人员因故被县文化部门解聘,相继离开了文化站,坚持下来的只有腾云村的储彩琴和刘和奇。就在不久前,刘和奇也因为没有了经济来源而黯然离开,唯有储彩琴靠着每月50元的基本工资在坚持。
而更深层次的危机,则是文化站的发展与村民如今的精神文化需求之间出现了落差。在莲云乡,电视机、手机、固定电话的普及率已经达到100%,电脑的普及率也在45%左右,村民从其他渠道获取的信息更多、更适用、更符合个人需求。
“上周村里放电影,大喇叭广播了一天,最后3块场地也就来了百来号人。”腾云村村委会主任陈子斌说,“过去放一场可是人山人海。可现在连电影都不看了,更不愿意看书了。”在农家书屋,90%的借阅者都是儿童。“宁愿打打麻将、看看电视,都不愿意把时间花在看书上!”农村书屋的管理者无奈地说。
曾经令莲云乡引以为傲的三层小楼文化站,如今破碎的窗户没人修理,“最高级设备就是一台彩电和一台录像机,没有一台电脑”。自2000年以来,文化站几乎没有办过任何培训。县里每年拨付的经费,也没有被用于文化站建设中来。
是不是说文化站的工作就不需要了?
储彩琴不这么想,据她说,不少村民都在打听,什么时候能够开办实用技术培训班。采访中,也有不少农民表达了希望政府提供农业技术指导的愿望。这说明,已经解决了温饱的村民,面临的更大问题是如何实现致富,而旧有的文化传播模式,已经失去吸引力。
长期从事文化扶贫的石力,如今是安庆市潜山县县长,他认为,文化扶贫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有着存在的必要,“过去没有对比,农民在家捧着玉米糊还可以怡然自得。但现在看着有技术有知识的人富裕起来,很多人都坐不住了,现在更需要文化扶贫!”不过,形式上必须与时俱进。“文化扶贫,前提条件是政府重视,有人牵头。过去的莲云乡文化扶贫工作是辛老在前后忙活,现在他干不了了,谁来接棒?我觉得个人的力量实在是有限的。”石力感慨地说。
“现在,文化扶贫走向了文化下乡。但缺乏内生力和可持续性的文化下乡,如何与贫困对抗?”
辛秋水的发问,还需时代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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