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喜欢“九”这个字，九九归一、天长地久、九象征着长远且永久。九年前的四月十五日那天，有些人默默而平静的走出家门，或许谁也没想到，那曾经是不经意的一瞥，竟会是人鬼殊途。
死亦魂魄兮泣鬼神
也许，时间隔得太久了，很多人已经想不想来了，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份悲恸。文字永远是记录历史的凭证，让我们先通过《北京娱乐信报》事发后几天的真实报道来回顾一下这段中国民航史上最悲痛的一天。
“2002年4月15日上午，当地时间11时23分，一驾搭载155名乘客和11名机组人员的波音767客机在韩国釜山金海机场附近坠毁。截至4月17日上午，此次空难确定死亡人数已经到达126人，幸存38人，其中11名中国人。
空难发生降落之前，飞机坠机撞山。
飞机失事前一切正常，正按部就班地进入降落程序。事故就这么突然发生了，那是当地时间11时21分。飞机的右起落架撞上了山体，机身在树丛中滑过，继而彻底撞上山。机身分裂，飞机剧烈震动，全部座位都被推向前方，所有的灯都熄灭了。除了机舱断裂的地方之外，舱内非常昏暗。随之舱内开始起火，浓烟使人窒息。舱内很多东西都掉下来。乘客的手臂或腿被座位卡着，舱尾的人被落下的物体压住了身体。一些人被悬挂在舱上的座位上，舱体倒置，脚下就是树。
很多人立刻死亡或者昏迷，那些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或者苏醒过来的人开始逃生。有人从舱内爬出来，有人从正常的逃生口逃出来。他们都身负重伤，但有些人还能自己跑下山求救，或者帮助帮人逃亡。大部分人都看不到舱内还有其他人。40分钟到1个小时之后，他们分别得到了两批救援队的救助。外面一直下着雨，气温很低，一些人衣服被烧毁，必须相互拥抱取暖。
就在逃生的途中，飞机开始爆炸。
第一个跑下山的中国人吴永根回忆说：我们是上午8点20分从北京上飞机的，8点30分起飞，一切正常。10点40分左右，机上广播说，还有5分钟就要降落了，请系好安全带。我系好了安全带，还没过两分钟，听到‘嚓’一声，可能机翼削到树枝了。然后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机舱里乌烟瘴气，浓烟滚滚。当时的想法是赶紧逃离飞机，避开爆炸，过了一两分钟，发现机舱里有个窟窿，还看到一个空姐被压在座位底下。我叫空姐赶快逃吧，空姐说你逃吧。我就爬出机舱，顺着一颗松树爬下来。”
吴永根是吉林通化人，他以船员的身份来韩国务工。就在他逃生后不久，飞机开始起火爆炸，那个让他逃生的空姐永远的被压在那排座位下面，再也出不来了。
除了生还的旅客以外，还有三名机组成员幸存，其中1名机长，2名乘务员。下面是2002年4月18日《南方周末》对一名幸存的乘务员杜林(化名)获救后的真实记载：
杜林(化名)的伤势算较轻的，这对于失事时坐在机舱尾部的他来说，不失为一个奇迹。因为据韩国建设交通部事务组的推断，飞机尾部最先着地并发生爆炸。医院检查结果显示，杜林受的是外伤，没有大碍。神志清醒的他还将父母的手机号码告诉记者，请记者转报平安。
杜林问记者的第一句话是：“你能告诉我这次失事有多少人生还吗?”
看过上面那些似乎还带着血的文字以后，相信所有经历过和没经历过的人的思绪，都会被拉回到那个下着小雨有些阴冷的釜山的上午。
飞机的残骸上，标志清晰可见，被烧焦了的巨大的发动机前面是因悲痛过度而嚎啕大哭的殉难者家属。树枝上还零星挂着失事客机旅客的衣服或鞋子，由于飞机失事时是机尾先撞山，然后机身从中间断裂，整架飞机像过山车一样从山顶上翻滚而过，有些旅客的遗体被甩到山坡上。
能有一具完整的遗体等待亲人来认领已经是件比较欣慰的事情了，有些人在飞机撞山的一霎那被机舱内错位的座椅或者倒下来的壁板死死的卡住、压住了，他们没有机会逃出即将要爆炸的飞机，也许，他们在生命最后一刻努力过，但终于随着一声声的轰鸣和冲天的火光而结束了。
乘务长叶凤霞(化名)的位置在飞机的左前门，当时坐在前舱的旅客生还者有8名，据一名幸存者的回忆，由于飞机的右发动机里面的油用尽了，所以右前方没有发生爆炸，他趁着意识清醒的时候赶紧逃出了飞机。
乘务长叶凤霞的座位也没有在第一时间爆炸，而她却没有能够逃离飞机残骸，左侧发动机发生爆炸以后，事故组的调查人员只能根据DNA来辨别遗体。
不知道，那一团团冲天的火光是否能够照亮了回家的路，釜山毕竟不是家，他们都累了，都想回家。$nextpage$
临别一眼
有些航空公司同事在多年后仍然可以清楚地记得4月15日那个早晨，与他们其中的某个人擦肩而过时的情景。
一位姓宋的空姐追忆道：“那天早晨天是灰的，我也飞早班，来早了就坐在车里化妆，六点一刻的时候就看着罗瑞(化名)拉着箱子急急忙忙的从更衣室那边走过来。我摇下车窗叫了她一声，她还说自己是备份上的这班，马上就要开准备会了，她害怕自己晚了。我还问她，上次她买的一瓶SK-II的神仙水，钱怎么给她。她说不着急，回头再说。”说着说着宋慧的眼角湿润了。
那晚，宋慧讲述的时候正直旧金山当地时间的晚上10点，机组人员下榻的熊猫旅馆在黑人区内，窗外不时传来一阵阵耳的警笛的轰鸣，偶尔还能听见黑人街头的嘻哈说唱。在那一刻，笔者拉开了熊猫旅馆白色的布帘，站在阳台上眺望旧金山黑人区的夜色，风软绵绵无力的拂在脸上，谁也不愿再记起那段伤心事，而记忆的浪潮却那么不听话，只顾着汹涌澎湃地袭上心头。
宋慧接着说道：“罗瑞(化名)走的时候才19岁，她是那会儿最快飞上国际航班的人，因为她平时工作表现特出色，乘务长都推荐她。说来也挺邪门的，以后不是自己的航班别轻易飞，她那天应该备份的。她父母都是老来得子，老头70多岁了，抱着女儿的遗像站在那儿，让人看了都揪心。”
事故几年以后，因为家属对赔偿有些不满，曾经有旅客家属将航空公司上告，而作为机组人员的家属，罗瑞的老父亲选择了沉默的抗议。他怀抱女儿的遗像坐在经理室门口，等待着有关领导能给自己一个说法。
可是，这位年逾花甲的老人还能讨到什么说法呢?该赔偿的都赔偿了，该看望的也看望了，难道还能指望着在职的领导年年记得“4.15”，年年去慰问家属吗?就算领导记得“4.15”，他也不愿意再提及了。
李文那天飞汉城，两个航班的准备时间只相差10分钟，她还记得在化妆室匆匆跟嘉月(化名)打了个招呼。当她的飞机在汉城落地前，坐在她对面的区乘务长赵海英眼眶一直是红的，她问老赵怎么了，老赵说没什么，叮嘱她系好安全带。其实，那时作为区域乘务长的赵海英和主任乘务长佘明珠已经被机长告知了大约十几分钟前釜山的坠机事件。
机长通过空中通话，从空管部门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总局领导指示，一定要稳定情绪，安全落地。那驾波音777飞机的机长一直紧紧握住手柄，四目盯住跑道，直到飞机平稳的降落在汉城国际机场后，机长和另外两名副驾驶，都情不自禁地试去眼角的泪水。不是他们不想哭，他们实在是不能哭，在这种时刻，他们容不得自己的悲痛，只有将飞机安全的落地，保证人机安全才是第一使命。
他们是机长，是这驾庞然大物的驾驭者，连他们都哭了，其他人还怎么能安心地坐在飞机上。
乘务长也不能哭，那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姐妹，但是巨大的悲痛被庄严的职业道德掩饰在微笑中。乘务员仿佛是演员，永远只能笑靥如花，却不能有悲有怒。
李文还追忆道:“那天还是从汉城上来的客人告诉我们飞机出事了，我们都不相信是真的，一路上大家都议论纷纷，人心惶惶的。回到北京才确认真的是出事了，一进总队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我以为同组的小毅也飞这班呢，赶快跑到派遣科去查人名，那会儿全都乱成一团了，大家都围在那儿，没人顾得上我。直到确认了机组人员名单，我的心才总算放下来了，小毅算是命大的，本来他应该飞釜山。老天爷就是这样，他要想留住你，怎么着你都没事。可是，刚放下来的心又悬在嗓子眼了，其他那些同事走了，早上起来还看见嘉月在化妆室化妆呢，一班飞回来，人就没了。”
事隔多年，李文再次谈起那天发生的事情，表情非常平静，感觉得出来，当年那份巨大的惊恐留在她记忆里的深刻。
时间的风沙抹去了表面的痕迹，那铭刻在心里的一道道一条条却总是斑驳而清晰的。生者的眷顾和死者的留恋汇成一溪，涓涓淌着，岁月一圈一圈晕染开来，像蜡染一样最后是一片片模糊的色彩。
生者今尤在，死者可安息
九年在弹指间就过来了，生活在这世界上的人似乎觉得日子稀里糊涂一天又一天，幸存下来的那三位机组人员今天过着属于自己平凡而正常的生活。
人能平安的活着已经是幸福了。
当年被媒体报道只受到轻伤的杜林(化名)伤势涉及腰部，曾经在家里卧床休养了一两年的时间，腰伤不比其它的伤势，人体的腰部支撑着身体，腰伤的病人不能长时间坐着和走动，必须卧床。
杜林的新婚爱人也是乘务员，自从杜林出事以来，整个家庭的重担就担在她的肩上了。这个女人很是坚强，这些年一步一步提升为乘务长、主任乘务长，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都给自己收拾得非常干净利落。对于丈夫的伤势，最担心的人就是她了，为了支撑起这个家她付出了很多。
经过几年的修养，杜林被暂时安排到一个部门从事一些零碎的行政工作，由于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岗位编制，他主要以帮忙为主。工作虽然不是太理想，也总比闲置呆在家里要好，在家养伤那些年每个月就拿一两千元基本工资，家里的各项支出全靠老婆一个人，杜林心里也不落忍。
而当年伤势比杜林要严重的王利(化名)现在的工作情况比杜林理想。由于当年王利的伤势在头部，有段时间没有开口说话，身体恢复以后他先是到了派遣部门工作了几年，后来又调任为一个小部门的经理。
也许是经历过死亡的考验，王利在其他人眼中是个极其平和的人，他的身上带有一股隐忍的耐力，很坚定又不明显。王利处理事情非常按部就班，首要的条件就是符合规定，其实他的内心是很人性化的，他很能体会别人需要的帮助，但还是按照规矩办事。有些下属乘务员觉得他太正经了，可能在王利的心中规定是最重要的。$nextpage$
九年前的4月15日，如果当时任何一个细节都符合规定了，那场空难可能就会幸免。如果，只是人生没有如果。
那个生还后就没有讲过话的机长姓吴，对于失事飞机黑匣子的调查经历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吴机长从韩国回来后一直在养伤，后来他被取消了飞行员资格，再后来有人说他一直呆在家里，有人说他也被安排了其他岗位的工作。
当年，在事故听证会上中韩双方的意见分歧很大，在事故调查的中期，韩方就公布了调查报告的5个部分：整体机械报告、管制部分报告、飞行操作报告、飞行记录仪/驾驶室对话录音报告。
韩国事故调查委员会公布的“4.15”空难《航空器事故报告》认为，中方飞行机组未意识到宽体客机的最低着陆气象条件，丧失位置感，没有复飞，是导致事故的原因。
中国民航调查组认为除机组可能原因外，恶劣天气因素和空中交通管制处理不当也是原因之一。中方认为，当值塔台主管制员没有取得韩国建设交通部颁发的民用航空交通管制员资格，对该航班机型类别不清，不了解波音767飞机的性能，按照C类标准而非D 类标准指挥飞机下降。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现在再去追究谁是谁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在这个悲剧结束后，它留给我们的是对飞行安全的高度注视，现在过渡追求效益而产生的减员飞行和疲劳飞行，就是非常大的安全隐患。航班量的猛增使得飞机的周转使用率不断增加，飞机的保留故障总也得不到及时的解决，经常是由这个航站带到下个航站。
生者还在为了生活而努力着，那些在天的灵魂可不可以得到安息，相信在天堂的他们不希望悲剧重演。
最后，转载一位网友纪念釜山空难的随笔诗。
《当我的天使飞向天堂》
当你觉得空姐不再好时
请你想想415空难
是她，用歇斯底里的吼声让你快跑吧
远离那该死的飞机
是她，用带有命令似的口吻叫你滚开
而她却又在微笑的对你说
别管我，我一会儿就走
作为旅客我知道
她的微笑不是发自内心的
是虚假的
因为她的双腿卡死在变形的机体里
不能动弹半寸
忍受着巨痛
她依然让只有一面之缘的旅客抓住唯一逃生机会
而她，却在随后的一生爆响
告别了她热爱的职业
告别了她深爱的父母和亲人
亲爱的朋友
当你觉得空姐不再好时
希望你能原谅她们
她们只是这个世界最平凡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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