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天一直被两本书所感动和困惑,一本是长住日内瓦的张维为写的《中国震撼》,一本是京港沪三地学者联合撰写的《人间正道》。前本书成了很多党政机关干部的时事必读,后本书正以各种形式进入公共教育领域。
被感动,因为这个即将或已经“震撼世界”的国度,是生我养我的国家,每每读到书中的激扬文字,就有无边的自豪感。
被困惑,因为两本书的作者们,并没有指出一个建国只有62年、建党只有90年的政体,其实还面临着无数巨大的挑战;追求“国内和谐、台海和解和国际和平”,并不意味着与美国不共戴天、必灭之而后快。
《中国震撼》认为中国因为“人口、地域、传统、文化”四个“超级因素”和“实践理性、强势政府、稳定优先、民生为大、渐进改革、顺序差异、混合经济、对外开放”八个“改革要素”,将成为世界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文明国家,即使不能与美国这样的超级大国分庭抗礼,至少也要跟它平起平坐。
《人间正道》从毛泽东关于赶超美国的理念说起,指出除了人口、面积和资源这些天然的有利因素之外,中国还有美国无法比拟的制度优势,取而代之只是时间问题。
这两本书作者的观点与两年前国防大学大校刘明福的《中国梦》异曲同工。在刘明福看来,21世纪是中国和美国竞争甚至冲突的世纪,最后以中国实现自己的强国梦和大国梦、美国一天一天烂下去而光荣告终。
我不怀疑这些作者的爱国心和中国情,却并不同意他们对中美未来的看法。
曾在澳大利亚国防部出任高官、目前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做教授的休•怀特前不久在澳洲的一个中澳关系研讨会上说,尼克松1972年访华,卡特与邓小平1978年决定中美建立外交关系,对美国来说可能是打中国牌遏制苏联,对中国来说其实就是加入全球化进程,接受由美国主导的经济和金融秩序,在主要由美国维护的世界和平的环境里(所谓战略机遇期)抓生产,促生活,让人民丰衣足食。中美没有战略竞争,于中美有利,于亚太有利,于世界有利。
今天,中美的经济和金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中美在反恐、无核、缉毒、裁军和其他国际事务中的合作是全方位和多层次的;中美人员的交流每天超过5000人;中国的孔子学院在美国的大学随处可见,美国的文化现象在中国的城市比比皆是;虽然中美相互间的理解和交流,随着时时沉渣泛起的怀疑和猜忌起伏不定,双边关系因着对台军售和人权问题的常常交锋忽冷忽热,但是,越来越多的精英和人民意识到,中美必须携手才能维护世界和平与繁荣。
尽管在学界和部分官员当中“美国阴谋论”甚嚣尘上,尽管在课堂和会议室常常可以听到中国需要、而且必须取代美国、领导世界的宣示,中国的高层领导人对保持中美关系稳定的重要性,一直有极为清醒的认识。早在2005年,时任中央党校常务副校长的郑必坚就著文指出,“要持久地促进中美双方沟通理解,一个带根本性的认识问题是怎样看中国共产党,怎样看中国共产党在21世纪的根本走向。”他说,“是经济全球化成全了中国的和平崛起,因此,中国共产党无意于挑战现存国际秩序,更不主张用暴烈的手段去打破它、颠覆它。”
最近,国务委员戴秉国也向世界宣布,“至于说中国要取代美国、称霸世界,那是神话。政治上,我们搞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不输出社会制度和发展模式,尊重各国人民对社会制度和发展道路的选择。经济上,我们自己要继续一心一意谋发展,也乐见各国继续繁荣发展,谋求共同进步。军事上,我们不搞军备竞赛。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让13亿中国人穿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住得好一点、出行方便一点,不可能也不愿把大把大把的钱都花在军费上。”
8月2日,美籍华人骆家辉在国务院宣誓出任美国驻华大使,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到场发表演讲。她说,美国“与中国的关系是一种极为重要的关系,我们认为双方关系具有非凡的实质意义,对我们在21世纪共同享有什么样的未来有十分重大的意义。我们两国都是纷繁多样、国土广袤的国家,但有着不同的历史和不同的政治制度。然而,我们知道增进相互了解,共同努力和一起解决问题的重要性,而这也是我们全力以赴要做的事。”
美国国务卿很少出席驻外大使的就职仪式,更很少对任何一种双边关系做如此语重心长的表述。从一方面看,克林顿对中国的看法与毛泽东一致,即中国是需要而且可以对人类做出特殊贡献的大国。从另一方面看,中美不同的历史经历和政治制度,常常是导致两国发生摩擦和冲突的根本原因。政治制度的差异,可能是中美关系各个因素中最不对称的环节。很少美国人认为自己的政治制度有什么不好;很多中国人则认为,要保持今天的发展势头,必须推进政治体制改革。美国政治之制度昨天、今天和明天都会一样;中国的政治制度,却在不断的调整变革中。
在美国,那些张口闭口“中国是威胁”或者“中国要崩溃”的学者、军情口的退休人员、媒体工作人员和智库研究人员是少数,常常被描述为失去理智、甚至丧心病狂的“边缘分子”。而中国的左派和愤青们,却将美国“亡我之心不死”、“中美必有一战”、“今天卧薪尝胆是为了明天超过美国扬眉吐气”之类,当作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教育的主要内容。其实,这种论调,不仅无助于建立稳定、有建设性的双边关系,亦有可能对几代领导人精心培育的中美关系造成撕裂,甚至破坏。
前美国副国务卿、现世行总干事佐利克2005年说中美是利益有关者,是一股道上跑的车。中美在几乎所有的事情上都是利益相关者不错,但绝不是一股道上跑的车,至少今天还不是。不过,两辆车虽然在各自的轨道上行驶,美国的列车也许因为“举国模式”的欠缺,不如中国的“高铁”风驰电掣,却有着共同的追求:两国公民的自由、幸福与和谐。
(作者简介:刘亚伟,美国Emory大学高级研究员,美国卡特中心中国项目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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