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9日,2011年7月CPI(消费者价格指数)公布,6.5%,创下37个月以来的新高。8天之前公布的7月PMI(采购经理人指数)为50.7%,连续5个月下滑并创下两年半来的新低。
“新高”与“新低”聚首,之前被短暂消除的经济硬着陆担心再度泛起,滞胀格局开始固化。
宏观经济迈过半年关口之时,官学两界一度为滞胀真伪争论不休。包括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吴晓灵在内的一派认为,中国大陆的经济增长,无论如何不会跌落至西方的2—3%这一区间,所以大陆不存在滞胀;而包括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在内的另一派则认为,滞胀不是没有可能。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宏观部副部长魏加宁,形象地称之为增量滞胀。
当前的宏观经济减速、通胀率高企的格局,究竟是货币政策“超调”所致,还是“中等收入陷阱”的先兆?经济学人开出的药方,几乎众口一词地指向结构调整,即通过有作为的财政政策扭转不利格局,充实社保、改善财税结构系题中应有之义。
2006年,世界银行在其《东亚经济发展报告》中明确提出“中等收入陷阱”(Middle Income Trap)这一概念,即新兴市场国家突破人均GDP1000美元的“贫困陷阱”后,很快会奔向1000美元至3000美元的“起飞阶段”,但是,到了人均GDP3000美元附近时,快速发展中积聚的矛盾就会集中爆发,人均GDP无法突破1.1万美元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这种发展的停滞即“中等收入陷阱”。其表现形式包括经济增长回落或停滞、民主乱象、贫富分化、腐败多发、过度城市化、社会公共服务短缺、就业困难、社会动荡、信仰缺失、金融体系脆弱等。
凡此种种,均非从紧或宽松的货币政策所能涵盖,也因此,官学两界新一轮建言中,政府主导投资、货币扩大和重新启动地产泡沫等政策建议言者寥寥。
民间借贷利率飙升,中小企业已然受伤
上月,鄂尔多斯市鑫泽小额贷款有限责任公司信贷部部长袁洪元表示,他刚刚对贷款客户完成了新一轮的催缴工作,其中约有半数小企业提出贷款展期。
小企业主对袁洪元“哭穷”:最近大半年来,产品原料、人力、土地成本不断上涨,而销售却由畅转滞,还款期限可否放宽?
“资金链如此紧张,可能一些小企业难以撑得过三季度”,袁洪元说,“那时,也将是小额贷款公司等一批民间金融机构的大考窗口”。
资金链的紧张,资金价格的上升,与宏观调控直接相关。
2010年以来,央行总计5次加息,12次提高存款准备金率,现已达21.5%的历史最高位,总计回收货币接近5万亿。但是,总量偏紧之后,银行间同业拆放利率(Shibor)持续整体上涨。6月20日,央行在18个月内第12次“提准”,Shibor 7天与14天两项利率,均创年内新高。
Shibor利率上涨的格局,同时带动了民间借贷利率飙升,实体经济开始持续受伤。全国人大常委、民建中央副主席、全国工商联原副主席辜胜阻表示,此次中小企业融资难受紧缩货币政策影响较大,江浙一带民间借贷利率最高竟达月息30%。此前,这位经济学家出身的官员,刚刚结束在浙江、江苏、福建、上海和湖北的关于中小企业生存困境的专题调研。
此时,有款可贷、有款可以延期已很幸福。中国农业银行大客户部高级经济师何志成告诉记者,他们进行的中小企业信贷调研发现,很多北方的商业银行,今年以来没有一笔贷款流向中小企业。
信贷紧缩背景下,各大银行都调整了贷款流向,国有大型企业凭借资金丰裕、还款能力强而成为信贷重点,中小企业再次在信贷紧缩周期被甩开。
宏观调控过度紧缩?
5月以来,关于宏观调控“超调”的争议开始不绝于耳。部分学者和媒体开始以珠三角和长三角部分中小企业倒闭为由,力证“紧缩过度”。
中国银行业协会首席经济学家巴曙松是“紧缩过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表示,紧缩时间过长,是滞的主要成因。
通俗来讲,GDP增速印证着一段时期内的社会总需求,而需求兴衰与价格直接相关。在中国宏观环境下,需求(GDP增速)拉动价格(CPI)所需时间,约为3个季度。在2006—2008年那一轮通胀周期中,GDP增速在2007年第二季度见顶回落,CPI在2008年第一季度见顶回落。
由此可知,为控制消费价格快速上涨,央行需提前至少3个季度未雨绸缪,通过加息、上调存款准备金率等紧缩手段,控制通胀。而CPI高点出现之后,紧缩手段就应淡出。上一轮调控的最后一次加息时点是2007年12月底,距离CPI见顶回落的时点为3个月,紧缩力度恰到好处。但是,CPI在3月份见顶回落之后,央行仍在4到6月保持了每月提存款准备金率一次的紧缩力度。而在最后一次即6月提高存款准备金率时,GDP已经连续回落了5个季度。
一如需求过热对价格的拉动需要时间,紧缩政策对实体经济的影响亦需时日。2008年秋天,政策紧缩效应集中释放之时,百年不遇的金融危机来临,国内国际双“通缩”碰头,宏观经济出现“超调”。
多位接受采访的经济学家再度老生常谈,提及央行货币政策的独立性问题。由于“提准”(提高存款准备金率)与加息的决定权在国务院,其他宏观调控部门——例如发改委和财政部更倾向于保增长,导致可以直接影响CPI的总量调控总是滞后。
“紧缩过度派”学者担心,由于体制所限,宏观政策“超调”难以避免,实体经济将再一次为政策偏差埋单。
经济数据突然变脸
2011年5月部分宏观经济数据出炉之时,业界对增速下滑的担心一度达到顶点。
头两个月,规模以上工业增长率降至14.9%,5月降至13.3%。由于工业增加值占GDP的45%左右,必将拖累GDP增速下滑。外贸的情况也不乐观。继2月出现贸易逆差之后,海关总署5月进出口总值表显示,当月进出口总值环比下降4.4%,其中出口下降4.4%,进口下降4.5%。
在消费层面,数据之低,与“扩内需、促消费”的政策形成南辕北辙之势。2010年实际消费增速尚余15.6%;到了今年5月,实际消费增长率仅为10.8%。
拉动GDP增长的三驾马车中,唯有投资增速略有上扬。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通常被看做投资增速的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在2010年底的增长率为23.3%,今年5月增长至25.8%,似乎表明宏观经济内生需求依旧强劲,同时拉动通胀走高。
但中国宏观经济学会秘书长王建表示,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所谓“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不能代表需求。当统计局报出这一数据之时,这项投资的身份已由“需求”转为“供给”。
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中,一项反映当前投资需求的指标,和另一项反映未来投资需求的指标,却均呈下行之势。与此同时,在建施工项目总投资,亦从去年11月末的49.8万亿元,减少到5月末的42.3万亿元。
“这凸显政府的四万亿投资退出之后,民资未能及时接棒。”王建称。
然而,6月份的宏观经济数据却突然“变脸”。
7月13日,国家统计局发布今年头两个季度主要宏观经济数据,其中,6月份工业同比增速,由5月份的13.3%回升至15.1%;施工项目计划总投资同比增速,由5月份的16.5%回升至19.6%;新开工项目计划总投资同比增速,由5月份的6.3%猛增至14.9%;消费同比增速,亦由5月份的16.3%微升至16.8%。
这一组光鲜的数据,与当时连续4个月下滑的中国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PMI)背道而驰。数据公布当天,各投行纷纷表示,这些数据大幅超出市场预期。瑞银中国首席经济学家汪涛更表示,“相对于PMI和进口数据偏弱的表现、以及较为明显的去库存的迹象,如此强劲的工业生产数据出人意料。”
通胀新变量
经济放缓之时,通胀压力却有增无减。
来京实习的沈阳师范大学大三学生杨亦宁在超市买菜之时,不得不放弃了“晚餐吃排骨”的计划。按照她的算盘,如果一次性买回一公斤猪小排,需花费80元,这已经不是一个学生所能承受。第一次独立到超市买菜的她,发出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之叹。
8月9日,国家统计局公布6月份CPI,在总计6.5%的同比增长中,食品类价格通过同比上涨14.8%,影响了价格总水平上涨约4.38个百分点。其中,猪肉价格同比大涨56.7%,影响价格总水平上涨约1.46个百分点。
时隔4年,猪周期再度浮出水面。在持续数年养猪亏损之后,今年1月,养猪盈亏相抵。在那之后,猪肉批发价更是一路上行,直至令一个大学生“弃猪排取鸡翅”。
最近一年来,除了食品价格上涨,国际大宗商品价格飙升,一些通胀新变量亦开始加入,令CPI高点究竟在何时出现,变得模糊不清。
如今,距离中国央行在这一轮经济周期中的第一次加息已经过去了10个月之久,MI(狭义货币供应量)领先CPI8个月、M2(狭义货币供应量)领先CPI11个月的惯例并未出现。其中,前者的高点已经过去18个月,后者的高点已经过去20个月。相反,CPI进入2011年却从1月份的4.9%一路走高到7月份的6.5%。
高通胀压力下企业套期保值风险意识的增强、金融秩序短期无序的新变量均干扰了M1和M2在正常情况下向CPI的传导。
除了工业企业主短期转身为小额贷款公司老板,农产品进口商也开始在正常的货币传导带上插足。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部长徐小青表示,一些农产品进口商通过进口信用证短期获得资金之后,利用时间差展开高利贷生意,使农产品进口需求变得一时模糊不清。
与小额贷款公司需要至少5000万资金不同,部分进口信用证无担保的优势,让农产品进口商获利更为丰厚。
除了市场的内生力量,一些政策的负面影响亦开始浮现。
央行最新公布的外汇数据显示,至6月末,国家外汇储备余额已达3.2万亿美元,同比增长30.3%。6月新增外汇占款2773亿,尽管比5月少增991亿元,但依然处于高位。
中银国际经过匡算后发现,外汇占款的新变量与体制改革的关联度极大。在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试点开展以来,随着最近一年人民币对美元汇率的不断攀升,国外出口商更愿意使用人民币结算,导致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八成五的体量集中于进口项下。
中国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曹远征透露,他领导的团队所计算的结果,是今年一季度外汇储备因此少花了接近1000亿美元,约合6500亿人民币。“资本管制背景下,这等于是让外汇储备多出来了接近1000亿美元,央行还得发行人民币去对冲,进而放大了通胀压力”。曹远征说。
除此之外,气候变量也推高了通胀预期。2011年初,冬小麦遭遇旱灾,但灌溉及时,6月下旬,夏粮丰收。而5、6月间南方先旱后涝的天气,也在短期内推高了早稻的期货价格。“至于秋粮是否平产或者小幅增产,要到8月底才能看出来”,徐小青表示,“而在这之前,通胀预期还会走高,毕竟还是有数千万亩稻田受灾”。
至此,经济增速下行与通胀上行交汇,一条滞胀之路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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