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BO与英国BBC电视台联手推出的历史剧《罗马》，以两个小兵的人生际遇为向导，将观众带入罗马由共和转向帝制的那段刀光剑影岁月。这部耗资1亿美元的电视剧，再现了元老院政治的阴谋与阳谋，以及赳赳武夫的战争与谋杀。除少数情色片断是编创人员的艺术想象外，凯撒、安东尼、屋大维、庞培、小加图、卡修斯、布鲁图斯，甚至两面三刀的西塞罗，人物形象皆栩栩如生。
《罗马》的命运与结局被史实所决定，但其中两个细节颇堪玩味。一个士兵在战场上邂逅一位女奴，照顾她，疼爱她，并筹钱为她赎买自由。正当要将这个喜讯告诉她时，她的奴隶男友出现了，向他表达感激之情。但这样的礼貌却让那位被爱情燃烧的士兵内心里充满了嫉妒，一怒之下将男奴打死。兵荒马乱的岁月，打死一个奴隶太稀松平常。可是，当他充当帮派杀手向一位罗马公民行凶时，他受到了谴责和追捕，甚至连一向对他欣赏有加的凯撒也不能保他，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送往角斗场，在众多角斗士的乱刀之下试探运气和生机。
贵族、元老、公民，当然还有奴隶，构成罗马人口的全貌。毫无疑问，奴隶处于最悲惨的境地，背负沉重的劳作，无法分享社会福利。但奴隶也是人类的一员，既不缺少肉体的力量，也不缺少智力的开发。罗伯特•哈里斯的《最高权力》中，西塞罗的事迹和生平，就是由奴隶泰罗所叙述。这位泰罗是一个机警的秘书，为了忠实记录主人的滔滔不绝，他甚至发明了一套速记方法。放在今天的标准，泰罗可是一位了不起的复合型人才。而事实上，奴隶分担了罗马社会的大部分技能和专长的工作，不仅有秘书，还有侍者、邮差、音乐家、医生、厨师，甚至哲学家，聪明才智丝毫不亚于他们所侍奉的主人。
奴隶制度设计是人类社会绕不过的污迹，罗马也不例外。共和时代，烧杀抢掠打天下，奴隶大多来自蛮族的战俘，屡战屡胜，所以供应充足，奴隶的价格便宜到只相当于四头公牛。命如草芥，只有反叛，终于在公元前73年发生奴隶起义，其领袖是足智多谋又勇猛过人的斯巴达克斯，他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虽然最后被克拉苏和庞培的大军联合剿杀，但他留下的“义师所至，无不自由之人”的口号，却成为人类社会最宝贵的精神价值。要了解这段历史，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看道格拉斯主演的同名电影及正在热播的电视剧《血与沙》。
等到四海归一，奴隶的来源日渐稀少，其身价成为一笔可观的财产，所以，罗马家庭一般鼓励奴隶婚育生子，依赖本能的繁殖扩充自己的财富。同时，主人也对奴隶更加人性，甚至法律也将保护范围延伸至奴隶。如果拥有特殊的才能，或者与主人结下很深的情谊，一般而言，主人会出于仁慈之心，最后还他们自由之身，取得公民的权益。
但公民又分为贵族与平民，贵族享有特权。王政时代这种特权，只限于几个古老的家族，到了共和时代，为了应对外敌，不得不将部分权力让度给平民中的富人及骑士集团，后来又转移给更广泛的公民大会。公民大会选举官员，但元老院却由贵族、前官员以及富人把持，凯撒将普通的平民，甚至出身于蛮族的将领提拔到元老院，就引起“共和派”的不满，认为此举是为他独揽大权而实施的收买人心的手段。
当然，所谓的“共和”，并非现代的民主含义，拉丁语的原意是“共同体”，充其量只是选举型的寡头政体。这种政体意味着社会的等级与差别。早先受到埃特鲁斯坎人的统治的罗马，机缘时运诞生“共和”，收复亚平宁，但意大利境内的诸邦并没有享受平等待遇，惨烈的“同盟者战争”，就缘起于各个城邦争取公民权利，虽然起事者遭到了血腥报复，但无意之中也为各个城邦争得了平等权。
此后，宽厚和怀柔政策，提升了被征服的子民的光荣感和归宿感，使得罗马帝国日益壮大，这一点恰恰与雅典与斯巴达形成鲜明对照。这两个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希腊城邦，为了保持古老市民血统的纯净，绝不容许与外人混杂，以致停滞不前，终于招致毁灭的命运。以雅典为例，在共和国最昌盛的时代，市民数量由三万人逐渐减少到二万一千人，如此少的人口，即使每个人都有三头六臂，又如何治理广袤的世界?
罗马吸取希腊的教训，奥古斯都(即屋大维)发布敕令宣告，帝国所有臣民皆为公民，哪怕他们以前是战场上的敌人，归顺即为吾民。奥古斯都历来不受历史学家待见，正是这位阴险狡诈的皇帝，从登基之日起就意识到仅靠武力不能维持帝国光荣，于是告诫继任者们放弃扩张政策，尽其可能善待子民。这是何等宽阔的胸怀。
孟德斯鸠在《罗马盛衰原因论》中说，“他们把自由给予某些城市的时候……清楚地看到，这种自由不过是一个虚名。”考虑到凯撒曾把他的高卢祖先的部落首领牵回罗马游街示众，因此，对这种酸不拉叽的言论，我们要抱有同情之理解。罗马不是一天建成，也不是一天才灭亡。罗马帝国衰亡的原因有很多很多，但海纳百川绝不是其中之一。虽然王朝兴替，帝国瓦解，但在帝国的废墟上诞生众多朝气蓬勃的民族国家，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想想今天，看看欧洲出现的排外极右势力，以及内地的地区差异、城乡差异、阶层差异，不由得让人感叹，人类总是在差异中建构身份符号的标签，却容易忘记人性中的共性。而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与自由，虽然纸面上有明确的规定，但要兑现，还有相当一段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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