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孙中山逝于北京和1928年灵柩奉安南京时,数不胜数的挽联、祭文雪片般飞来,几乎众口一词赞其“手创民国”、“首倡共和”、“迹比华拿,勋迈汤武”。但也有两道挽联显得落落不群。一是同为民国元勋的章太炎挽曰:孙郎使天下三分,当魏德萌芽,江表岂曾忘袭许;南国本吾家旧物,怨灵修浩荡,武关无故入盟秦。而袁世凯二子、大名士袁克文之挽联亦颇令人侧目:埏隧近明帝故陵,自有江南供俎豆;史迁作霸王本纪,不教成败论英雄。
这两联特异之处,是其对孙中山之政治作为与地位的评价,不独与现今海峡两岸的主流论说大相径庭,即便置入20年代中期的政治氛围中,也与某些政治观念格格不入。
民国创立迄今正好百年。海峡两岸有一共识,即孙中山乃1912年创立的“中华民国”的“国父”。不过,从上揭两联可看出,至少在1928年中国国民党“党天下”之局初定时,对于孙中山这一政治地位就尚存争议,而溯至民国初年,则当时舆论与政界更不作是论。
以笔者看来,历史上至少还有两种功劳薄之写法,其书写宗旨,一是站在“大中国”的立场,一是站在“大同盟会”的立场,无论哪种写法,中心人物都不是唯一的。
先从“大同盟会”的立场来看。如果将1911年10月的武昌首义视为中华民国创立的奠基一役,则同盟会中英雄与役者甚多,独孙中山缺席。叙其原委,则须回顾一下同盟会中的恩怨。
1905年同盟会在东京成立,汇合了当时反满的几股海内外力量,如黄兴、宋教仁创建的华兴会,陶成章、章太炎等为首的光复会,孙中山的兴中会。革命形势一时极盛。然而好景不长,至1907年夏同盟会就发生了严重分裂,所以武昌起义爆发前,同盟会已差不多名存实亡。
同盟会分裂的原因很复杂,其中固然有各路英豪气概不同、方略各异导致的冲突,也确有决策失误的一面。
就以革命方略的制定来说,孙中山主张将武装起义的重心置于两广边境一带,是以钦廉起义、黄花岗起义等均自南方发难;而光复会中人主张以江浙为中心,至于两湖一带的革命者则大多持“中心开花”的方案,力主经营华中。孙中山坚持投入大量的资源于两广,结果卒至无功,引来不少责难。
武昌起义之后,政局纷乱。当时在南方设立临时大总统一职,除了与袁世凯为首的北方政治势力争夺政权以外,实际上亦有革命者阵营内各派争权的意图蕴含其中。
陈其美在武昌起义后,曾“密约亲信同志”谈了他对形势变化的分析和对策。其主要心思,就是与同盟会(孙中山一派)“争地盘”,而最大的“地盘”则是“临时大总统”一职。所以,黄兴、陈其美等人迭电孙中山速归。据仇鳌回忆,“党人在沪所办的报纸尽力宣传中山先生已向海外华侨筹得巨款,购买五艘军舰及大批械弹回国,准备北伐军事的种种消息。”孙中山之所以得到普遍支持,“党人事先的宣传也有相当的影响。”
当然,孙中山当选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其此前对中国革命的贡献不容抹杀。而且,就以其本身能力来说,在同盟会诸雄中,他是最有国际视野与国际交往能力的领袖。在革命政权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国际承认时,这一素质至关重要。
如果跳出同盟会这一取景框,放眼当时中国大局,则可发现当时能够左右民国成败的政治力量,与同盟会有渊源的革命派不过其中一支。
袁世凯为首的北洋军政官僚,以资政院和咨议局为势力基础的“立宪派”,以黎元洪、程德全等为代表的被迫或主动倒戈的前清开明军政官僚与新军势力,其取舍选择,均可令民国胎死腹中。至少,他们若不倒清,那么,这亚洲第一个共和国不会如此“顺产”。
阅读美利坚共和国的创建史,我们常见史家称其建国领袖人物为“Founders”或“Founding Fathers”,其“国父”绝非由一人居之不疑,即便华盛顿居功阙伟,也不过是群星闪耀中的一颗,他没有如青天白日一般,掩尽其他灿若群星的领袖人物的光芒。
如以1912-1928年北洋政府为“第一共和”,为何那些曾为中华民国的诞生立下功勋的人物,却已然被淡忘?创建民国者,有没有可能是“国父们”?“国父”的形象,可不可以是“群像”?以“单数”形式出现的“国父”形象,究竟是历史事实,文学想象,还是一种政治文化与心理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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