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影秋
当今中国高等教育步步沦陷,表现之一,就是很难再有知名校长。人们不禁回首民国时代,蔡元培、胡适之、梅贻琦、张伯苓、竺可桢,那些大学校长在全社会是多么受人尊敬!在人们的心目中,这些教育家的声望远远高于官场上的部长、省长。当政者想借重他们的声望,请他们到政界担任要职,他们的反应往往是不情愿。张伯苓1948年出任民国五院院长之一的考试院长,就是出于不得已。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尊敬校长的余风还在。北大校长马寅初,人大校长吴玉章,无论资历和待遇,都高于一般的部长、省长。清华校长蒋南翔,则兼任高教育部长。1950年代,还有人自愿不当省长当校长,他就是郭影秋。
郭影秋是江苏人,1909年生,曾在无锡国专就读,受业于唐文治、钱基博、夏丏尊等,后毕业于江苏教育学院,在家乡从事民众教育和中学教育。193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战争年代担任过多种军政要职,1953年担任云南省省长,兼省委书记处书记,在政坛可称顺风顺水。1953年到1957年,他到中共中央党校参加为期一年的学习,赶上“鸣放”。当时,他去北京大学看了谭天荣等人的大字报,对共产党人不能办科学,不能办教育,不能办高等教育的说法,很不服气。于是,在1957年6月中旬给中央政治局写了封信,说“现在社会上有些人说,共产党人不能办科学,不能办大学,我认为共产党人能办科学、能办高校。假若让我学习两年,我就可以去办个大学。”
这封信发出去没多久,中央组织部长安子文就到中央党校,找到他说:“政治局看了你这封信,同意你的意见,现在就派你去当个大学校长。”郭影秋有些惶恐:“我是说让我先学习两年,然后再让我当校长。你说要我现在就去,现在我还什么都不懂呢,怎么能去呢?”安子文说:“没有讨价和缓冲余地,现在就得去。”没过几天,中央政治局正式命令郭影秋到南京大学担任党委书记兼校长,国务院随后下达了任命郭影秋为南京大学校长的指令。这样,郭影秋在中央党校的学习没有结业,就返回昆明交代了工作,于1957年8月到南京大学上任。
郭影秋的工作变动如此之快,背景是适应了当时高层反右的大形势。但郭影秋本人却不“左”。他出掌南京大学六年,历经反右、大跃进和三年困难时期,大环境并不好,但他尊师重教,治校有方,给南京大学师生员工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此间,他还撰写出版了研究明末清初农民战争的史学著作《李定国纪年》。
1962年末,国务院秘书长习仲勋受小说《刘志丹》冤案牵连,被撤职审查。周恩来想调郭影秋来填补空缺。如果郭影秋愿意重返政界,这无疑是一个升官的机会。但郭影秋不喜欢做官,当一个大学校长,办好一所大学是他的最高理想,于是请江苏省委书记江渭清报告中央,要求免调。周恩来再次来电,他又向省委书记刘顺元表达了同样的意见。然而,一个月后,他还是离开了南京大学。
这次是中央调他担任中国人民大学党委书记兼副校长,没有商量余地。原来,人民大学校长吴玉章已经85岁高龄,实际主持学校工作的是党委书记胡锡奎,他与吴老关系紧张。吴老先后向彭真和周恩来提出辞职。周恩来只好把自己相中的郭影秋推荐给吴老。郭影秋1963年5月15日进京上任,吴玉章亲自到北京站迎接,并帮他安排住房,直到文革爆发,他们一直合作得很好。
到北京以后,邓小平约他和万里等一起打桥牌,每次几乎打到凌晨。打了几次,他感到吃不消,说:“你们第二天上午可以不到单位坐班,我不行呀,我在基层工作,第二天早上八点恢复人大到办公室处理事呀。”把与邓小平打牌的事推了。文革初期,他曾担任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北京市委文教书记,很快被打倒。人民大学也被解散。1977年,他上书邓小平,要求恢复人民大学,得到“人民大学应该复办”的反馈。为了让第二炮兵退还文革期间占用的校舍,恢复人大的教学秩序,他用尽了余力,至今为人们怀念。
如今,大学校长的行政级别已被固定化。几十所名牌大学的校长书记被定为副部级,其他大学校长是局级。校长当部长、副部长或省长、副省长是提拔,不当部长、省长自愿当校长的情况已不复出现。在这种官本位格局中,大学校长的社会地位明显降低。
1980年代,火车软席卧铺极为紧俏。复旦大学校长谢希德,是成就卓著的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到西安参加学术会议,返程时遭遇了买不到卧铺票的尴尬。别人提醒她,你是中共中央委员,可以找当地省委办公厅联系。通过省委办公厅,她才买到了铁路部门预留的软席卧铺车票。武汉大学校长刘道玉,和本校一位75岁的老教授一起到北京出差,事先订好了软卧车厢4号包房,上车已经安顿好了行李,却被两个公安干警强把行李甩到过道上,火车出站后才被调整到紧靠厕所的1号包房。原来是新任省长一行赴京,要到美国出访,硬是要占他们的铺位。这些事不知怎么被香港媒体曝光,刘道玉为此还受到调查。
现在,高等教育的人、财、物权进一步向教育部集中,连教育部的司长、处长都可以对大学校长颐指气使。大学不独立,校长无尊严,在中国建设一流大学恐怕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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