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部原部长、作家王蒙在自传里讲到他在八九年的调查中的遭遇。在其涉险过关之后,副部长、演员英若诚找他喝酒,说:“我还以为要咋地呢,这不也没咋地么?”
多少事,瞎着急,你以为遇上它就会天塌地陷,就会地覆天翻,其实真“拥抱”上了,也没啥大不了的。如今,一向被部分人当做洪水猛兽、被另部分人当做妙药灵丹的言论自由,通过微博渠道已经初步实现了,恰如英若诚所说:“我还以为要咋地呢,这不也没咋地么?”
众所周知,目前的中文网络仍然有“过滤”,有“封堵”。但从技术上说,微博已经超越了现有的“过滤”和“封堵”能力。从网络现实来说,人们确实已经基本做到了想说啥就说啥,想咋说就咋说。尽管目前的言论自由作为一种权利仍然缺少强有力保障,但同时也得承认,大量实名注册、整天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执政党的微博用户,其中包括相当多在体制内供职的用户,骂完了,日子好像也都照过。
所有人都承认,现在影响最大的新浪微博,骂声是压倒性的“主旋律”。以至于不久前还时常有人出来提醒,大意说:咱别骂得太过分了,激怒上边儿,把微博一关了之。但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10月13日在京召开“积极运用微博客服务社会经验交流会”,新浪网首席执行官兼总裁曹国伟被请上了讲台,“介绍运用微博客服务社会的做法和体会”。显然,不管政府准备努多大的力去管,一关了之已不会是一个选项。
共产党或许已经开始习惯在骂声中执政,反体制人士可能也得逐渐习惯骂了白骂。这是一种出人意料的局面:言论自由对谁都没咋地。各自心中恼火,那是另一回事儿。
把事情想透了,把言论自由的“负面影响”想到极端,它又能咋地呢?
无事生非,造谣害人,算是一大弊吧。“郭美美”风波初起,有人假冒红十字会副会长郭长江开设微博,与郭美美以父女相称,稍后又故意“欲盖弥彰”把微博账户关掉,将郭长江逼入有嘴说不清的困境。要说这不是有人故意黑他,谁信?但是,反过来想:就算没有微博上的些许手段,官场密室政治中整死人不偿命的伎俩就少了吗?
近日,各路英豪群集山东临沂,上门讨打,其实就是“茉莉花”之类行动的一个变种。但又如何呢?相比因失地、拆迁等等群体上访的一般民众,这些一路网上直播着的行动派人士,其诉求更宏大却也更空泛,最终更容易被忽略。
最恐怖不过的,要算“三股势力”之类以族群、宗教激情为引爆点,煽动暴力,制造仇恨。据一位长期关注民族问题的坚定的自由派知识分子称,他曾眼睁睁看着一个藏族青年文学网站上活跃的作家,怎样在互相砥砺中逐渐生发出越来越强烈的“藏独意识”;看着“维吾尔在线”网站逐渐变得连他这个原本的汉族知心朋友都不宽容,后来该网站在“七五”事件中扮演了重要的助推角色。但是,反过来说,“藏独”、“疆独”思潮重新泛起的时间,不是在连摇把子电话都非常稀有的上世纪80年代初吗?不借助网络,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两地发生的多次暴乱,规模倒比今天还大!更别说,相当多的歹徒压根儿就是文盲。
一个爱跟政府唱反调的人们始料未及的事实是,言论自由有时反而于政府有利,让政府从极端困境中得以解套。2008年春发生在欧美的华人华侨及留学生“反藏独,护火炬”游行示威活动,就是一例。西方媒体对于西藏问题偏颇报道,激怒了这些已经生活在言论自由环境下的人们。吊诡的是,反倒生活在国内言论不自由环境(当时还没有微博)中的人们,倾向于相信“西方媒体总是对的”,在注册用户最多的凯迪社区BBS上,在知识界人气最旺的博客网站“牛博网”上,纷纷怒斥这些参与游行的华人华侨,要求他们“滚回中国来!”,“别在外边丢人!”。正在英国剑桥大学任教的《民主的细节》作者刘瑜,为此与身居国内的牛博网网友论战,最后竟至于一拍两散!
言论自由,在你追求不到的时候,它似乎有不可承受之重。一旦追求到手,却又会感到其不可承受之轻。
八九后流亡海外的民运人士们,享有了完全的言论自由,但最终基本上都自己把自己搞臭了算完。对于目前网络上自由泛滥的语言暴力,一些知名的自由派知识分子也表示了忧虑甚至谴责。如笑蜀先生近日即频频发出微博:
不能靠爱和善!只能靠斗斗斗!听着这嘶喊,我能想象那一张张被仇恨和恶意扭曲的脸,那不惜一切代价的破坏欲,那丧失理智的歇斯底里。我想说,尽管你反对专制,但你中专制之毒太深,你已被复制成跟他们一样的人了。不同的仅是旗号各异而已。如果都是你这样的人来改天换地,那么我不得不说,算了吧。
无论民主口号喊多响,只要是帮派,终究要露出一个帮派的小来。这不就露出来了?诛心,构陷,无所不用其极。幸好我几度被庙堂清洗,最后一次流浪至今,也算因祸得福吧,否则不知咋栽赃呢。都没上台就猴急成这样,哈。
1.不爱国是自由;但以此为道德高地攻击爱国,贬朴素爱国情感为民族主义,非同道;2.我爱美制度美文化,不尽信美政客美外交。无条件信任有质疑就扣反美帽子,如当年王明之效忠赤俄,非同道;3.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口头民主实则逆向红卫兵,非同道;4.只要斗争不计代价,只求事功不择手段,非同道。
张鸣教授也表达过类似的郁闷:
我们每个人都可能碰上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言论,有的言论,在我们看起来,甚至很荒谬,无法容忍。这种时候,有人就想借助强权铲平之……很多老先生,包括一些号称右派的老先生,都有一种政治正确的观念,如果碰上惹翻他们正确观念的言论,就觉得不应该出来,会指责报纸不负责任。他们在极权下面生活久了,没有言论自由的基本概念。
刘瑜则很长时间不愿注册微博。在她看来,微博乃是一个“是非之地”,“所有的事情出来,大家都要去急迫地表态站队。如果站了非主流的队,有人骂你;更可笑的是,不表态也有人骂你”。对于粉丝众多的名流来说,最自由的地方,反倒并不那么自由——他们不能自由地发表与其粉丝群体意向相反的意见。
实现言论自由并不是最难的。而习惯在言论自由的环境里生活,看来对谁都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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