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君士坦丁大帝不仅给他的子孙留下庞大的帝国,还留下了告密、猜忌的精神遗产。帝国的大地上,无论身处繁华的帝都还是偏居于遥远的行省,从皇室成员到乡野草民,都能呼吸到阴谋气息。
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在皇权争夺战中成为最后的赢家,随之而来就是血腥的清洗。一些人为求自保,昧着良心举报他人。而皇帝不管举报是否属实,通常以晋升或其他赏赐给予回报,比如,举报者可以分享被处罚者的财产。如此一来,检举揭发就成为一门有丰厚利润的生意,一些人为得到这触手可及的利益,不惜捏造事实栽脏他人,而被诬陷者很少有机会自证清白。史家记载一个绰号叫“梦的罪状”的告密者,他经常将同僚在饭桌上闲聊时讲的梦境或梦语歪曲成对皇权的野心。还有一个名为“链条保罗”的人,他编造的证据能使无辜的人百口莫辩。那是一个人人自危的时代。
雄浑的历史很少记载小人物的命运。不过,要感谢阿米安•马西里努斯,这位帝国大将尤斯西努斯的随军参谋,退休后来到罗马,专心撰写从公元96年到378年的历史,尤其是对他生活的时代,更是以“目击证人”的身份作了详细记叙。正是这份细致,高卢军官西尔瓦努斯才有机会走进历史视野。
西尔瓦努斯是个罗马名字,实质上他是法兰克人,其父曾为君士坦丁征战,战功卓著。当时许多法兰克人在罗马军队中当军官,被授予罗马公民权,拥有和其职位相称的社会地位,取一个罗马名字,也是在文化上融入罗马。
说起来西尔瓦努斯还是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福星,马格嫩乌斯在高卢称帝,西尔瓦努斯的部队被他节制。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率兵征讨时,西尔瓦努斯带领手下大批士兵背叛僭主。正是他及时的背叛,双方兵力和战争态势发生逆转。公元351年,在多瑙河地区穆尔萨附近一场残酷的战役中,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取得决定性胜利,随后开始收复高卢。
西尔瓦努斯对帝国以及皇帝的的忠诚不容置疑。平息叛乱后论功行赏,皇帝提拔他担任高卢指挥官。刚上任时,他用羊皮纸给这一地区的皇室官员写了封推荐信,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可收信的官员居心险恶,把书信的内容抹掉,只留下西尔瓦努斯的签名,再在空白羊皮纸上写上筹划反叛皇帝的文字。然后,将信寄给权倾一时的禁卫军长官兰帕迪乌斯,由其私下交给皇帝。
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刚刚经历惨烈的皇位争夺,对所有危及其统治的信息都宁枉勿纵。这封信上所伪造出的阴谋让他不寒而栗,马上下令逮捕西尔瓦努斯。即使在皇帝勃然大怒的情形下,也有些军官——主要是法兰克人的后裔,包括禁卫军指挥官马拉里奇乌斯,坚信西尔瓦努斯的清白,对这封信的真伪表示怀疑。因此,提议由他们将西尔瓦努斯带到米兰的法庭,让他有机会为自己辩解。
皇帝虽然冷静下来,但并没有采纳这些军官的意见,反而听信前任高卢指挥官的建议,由他派人去找西尔瓦努斯。这位前任对西尔瓦努斯取代自己一直耿耿于怀,被他派去的人到高卢后,与当地一些人勾结,搜罗“罪证”,根本不和西尔瓦努斯会面,并将西尔瓦努斯的所有朋友视为叛乱者。
与此同时,密谋者还向意大利北部一家兵工厂的负责人发出另一封伪造信陷害西尔瓦努斯,并附带上了帮他说话的禁卫军指挥官马拉里奇乌斯。这位负责人感觉这封信的措辞大为可疑,就把信退回给西尔瓦努斯和马拉里奇乌斯,要求他们对此作出解释。马拉里奇乌斯收到回信后,立即将此事禀告皇帝。君士坦提乌斯二世下令调查,很快发现信件原字迹的印痕,证实所谓的阴谋确实是伪造。
事件真相大白,按说应该对诬陷者给予严惩。可是,主谋兰帕迪乌斯被逮捕后,很快就被释放,而伪造信件的人不仅没受到法律制裁,反而升官,当上了负责管理意大利某个地区的督察官。
同时,由于交通和通讯的不便,西尔瓦努斯还不知道冤屈已被昭雪。他从皇帝派来的使者的言行中判断自己已被定罪,并且毫无翻身的机会。他曾考虑逃到法兰克部落寻求庇护,但他身边的朋友劝他最后打消这个念头。那时的法兰克还没有形成国家,只是个松散的部落和氏族,部落首领要么杀了他,要么会很乐意把他交给罗马领取报酬。
西尔瓦努斯感觉自己走头无路,与其无望地乞求昏君,不如奋起一博。他惟一的出路是起兵造反,要么夺取皇位,要么积攒实力以便将来与昏君谈判。公元355年8月2日,他在大本营科隆被自己的军队拥立为帝。登基仪式是如此仓促,以致紫色皇袍都是用部队的小军旗缝制而成。
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得知叛乱消息后大为震怒,恨不得对其食肉寝皮。不过,狡诈的皇帝并没有大举兴兵,而是再次重用此前被打入冷宫的尤斯西努斯。历史学家阿米安•马西里努斯作为尤斯西努斯的随军参谋,全程参与了“平叛”,所以留下了完整记录。
尤斯西努斯没有带领军队前往科隆,和他随行的只有几名军官和包括阿米安在内的少数幕僚。他们带着皇帝的示好信,皇帝在信里假装不知西尔瓦努斯已经称帝,要求他将指挥权交给尤斯西努斯,然后“带着所有的荣誉回到米兰”。这封信尽显皇恩浩荡,换着是别的皇帝所写,收信人自然感恩不尽。可西尔瓦努斯太了解皇帝的德行,同时,传信人尤斯西努斯也知道这招骗不了人。
尤斯西努斯此前多次蒙受过冤屈,被一贬再贬,这样的人如果假装投靠昔日的战友,就很容易骗取对方的信任。果然,西尔瓦努斯对他表示欢迎,视他为重要的盟友。但这位盟友一边向西尔瓦努斯行君臣之礼,一边暗中活动,用大笔贿赂收买他手下的士兵。离间计很快就收到成效,天刚拂晓,反叛的士兵一路干掉哨兵冲进宫殿,在一个基督教小教堂内抓住西尔瓦努斯,用乱剑将他躲成肉酱——这一天,距他登基称帝只有28天。
一张羊皮纸引发一场叛乱。西尔瓦努斯的悲剧命运,是那个时代的缩影。他只是因为被小人陷害,才出此下策以求自保。虽然他的被害避免了帝国内战,但这次事件给帝国的伤害不亚于一场内战。陷害他的坏人没有受到惩罚,“链条保罗”之类的货色继续受到重用,臣属的头顶依然命悬一剑。更可悲的是,该事件以张扬方式泄露了帝国秘密:最高统治者无力或者不愿掌握真实信息,诬告、栽赃横行,每个人都没有安全感。
顺便交待一下“平叛”功臣尤斯西努斯的下场:他先是被怀疑挪用公款,后被调往东部对抗沙普尔的波斯大军入侵,在紧急关头被宦官陷害,调离军职,丧失军阶和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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