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专栏写了加卢斯难以唤起世人同情的悲惨一生。他被暴君征服,变成和暴君一样残忍、昏庸,一样冷酷无情,最后彻底走向毁灭。这一篇的主角是他的弟弟尤里安,同样寄命于暴君的屋檐下,同样严酷的环境,却选择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最终绝处逢生。
尤里安自幼就被放逐到爱奥尼亚的乡间,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加卢斯被处决后,尤里安在重重警卫的监护下,从放逐地被押解到在米兰的宫廷,他在那里度过了7个月战战兢兢的生活,也度过了人生最大的危机。他的家人历尽迫害,朋友和仆人受到牵连,每天都有人被处决,刽子手们故意在他眼前制造的惨剧让他不寒而栗。不仅如此,他还必须应付那些不怀好意的宦官和告密者。他的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即使沉默不语、面无表情,也会有人仔细观察,试图窥探出他内心潜伏的谋反秘密,然后向皇帝汇报,领取厚赏。
身处险境,如履薄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和对策。有人唉声叹气,自我放弃和沉沦;有人牢骚满腹,给人留下告密的把柄;有人得过且过,放纵与堕落。如此一来,就给暴君制造一个迫害自己的借口,尽管暴君通常不需要借口,但一个现成且方便的借口可以掩饰历史,暴君绝对不会白白浪费。
年轻的尤里安被虎狼环视,又缺少政治斗争勾心斗角的历练,但他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保持高度的警觉,在惶恐中尽量抑制情感的流露,不表现出悲伤,也不表现出愤怒,但也不肯假装认同自己的兄长和其他亲人被谋杀是罪有应得,而是涵蕴坚忍和审慎的修养,用高贵的态度不屑于奉承暴君的作为。这种真实、自然的谨慎态度,既显谦抑又符合人性与情理,使得暴君实在找不出诛杀他的理由。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君士坦丁乌斯二世而言,尤里安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威胁。再加上宫廷的宦官煽风点火,说加卢斯之死必然让他心怀仇恨,放过他等于养虎为患。在此性命攸关时刻,幸运女神及时降临。
优西比娅皇后是位美丽、贤德的女人,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左右君士坦丁乌斯二世的决策,她一直关注尤里安的成长,赏识这个少年的节操,因此,她坚决批驳宦官们的谗言,采取果断措施保护这个“待罪羔羊”。很多年以后,尤里安都念念不忘皇后对他的关照之情,在内心里充满了感激,认为优西比娅的出现,是神明对他的保佑,也是神明对他心怀虔诚的嘉勉。
君士坦丁乌斯二世听从了皇后的劝告,采取了温和的处理办法,先是把他送到米兰附近的一个地方,后是把他送到雅典。对尤里安而言,这是一个再理想不过的放逐地点,既符合他的皇家身份,又让他得偿所愿。他自幼就迷恋希腊文化,对希腊的文学、哲学、宗教、科学及生活习惯仰慕已久,因此,他以愉快的心情接受这次放逐。
雅典远离喧嚣的军队和阴险的宫廷,远离人世的纷扰,他在那里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与当世的哲学家们自由交谈。他们孜孜不倦地教导这位命运乖蹇的皇家少年,陶冶他高贵的情操,培育其天纵的才情,激励他献身帝国的壮志。他在雅典的学院里建立起沛然自若的风格,其德其才,很快就传遍罗马世界——尤里安在雅典付出的辛劳后来获得意想不到的丰厚回报,雅典是他的权力成长之地,他对这座伟大的城市给予他的慷慨一直感念于心,无论是后来他以共治者凯撒的身份或是单独统治帝国,他对雅典都保持神圣不可侵犯的关怀之情。
正当尤里安在雅典不问世事专心学习时,帝国边疆狼烟四起,高卢行省遭到蛮族的肆虐,波斯大军的马蹄践踏亚细亚的和平。帝国的西部和东部在同一时间面临危机,都需要皇帝御驾亲征,可君士坦丁乌斯二世分身无术。他首次诚心默认,以一己之力无法做到事无巨细地照应帝国的广大疆域。于是,他考虑到了皇后的建议,打算将凯撒的紫袍授与尤里安。宦官们不敢明确反对,只能在一旁嘟囔:皇帝您才华盖世、壮志凌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英明神武、洪福齐天……宦官们想尽办法促使皇帝改变主意。
优西比娅皇后意识到,皇帝的心头始终无法清除加卢斯的阴影,于是,她用第度与图密善两位皇帝的例子,说明兄弟之间也有霄壤之别。同时,她在皇帝面前不断强化对尤里安的印象,说他是一位禀性温和毫无野心的少年,只要让他当凯撒,他就会忠心耿耿感恩图报,绝对不会争权夺利抢走皇帝的光彩。皇后温婉的劝说打消了皇帝的顾虑,终于决定授予尤里安凯撒头衔,让他统治阿尔卑斯山以外的国土。同时,为增进双方的血脉联系,皇帝还把自己的亲妹妹海伦娜许配给小堂弟,等他们举行婚礼后,再举行凯撒登基的叙任仪式。
一个崭新、神奇又变幻莫测的世界,突然展现在眼前。对尤里安而言,这个新世界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那么令人兴奋,又是那么充满了敌意。他接到宫廷的命令,含着热泪向雅典的老师、同学和夹道欢送的民众告别,对这座希腊城市于他的照顾和培养,饱含感激和不舍之情,同时又为自己的生命、气运、未来而担忧不已,他祈求智慧女神密涅瓦赐予他力量,也祈求日神和月神在冥冥之中保护他渡过难关。
他满怀忧惧地到达米兰的宫廷,发现一切都已改变。那些谋害他家人的凶手及一直想置他于死地的无耻政客,纷纷迎上前来向他请安,虚伪的面孔和充满奴性的态度令人作呕。尤里安毫不掩饰对这些人的不屑,可皇后担心他的情绪影响他的继位,用喜悦的心情迎接他,感染他,像亲姐姐一样给他安抚的拥抱,尽力消除他内心的愤怒与恐惧。
元老院早已成为可有可无的摆设,但皇帝选择的共治者要想获得认可,还是要得到军方的支持。叙任式上,警卫森严,米兰附近的军队全部参加。尤里安把希腊哲学家的长袍换成罗马帝王的军服,君士坦丁乌斯二世牵着他的手登上高台,发表了精心准备的富丽堂皇的演讲辞。在对军人的演讲中,皇帝坦承各种危局威胁到帝国的繁荣,他需要提名一位凯撒负责西部的政局,而只有君士坦丁的侄子才配得上紫袍的尊荣。
然后,他话锋一转,用威严的口吻告诫堂弟不要辜负神圣而不朽的名号,并且再次庄重地保证,他们的友情不会受到时间的磨损,也不会因距离遥远而隔膜。士兵用盾牌撞击膝盖,整齐划一的响声表示赞许。
此时的尤里安眼含泪花,露出温煦、羞涩的表情。在和堂兄同乘一辆战车回到宫廷的路上,他不停地默念荷马的诗句,用来驱赶内心深处的恐惧。那一天是公元355年11月6日,正是他25岁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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