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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地高考有多难

tebiebaodao 2011-12-16 17:37:13 文/安锋 总第153期 放大 缩小

 

随迁子女,是个略带生涩有些拗口的词,通俗一点说,就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孩子。在北京,今年义务教育阶段的随迁子女约47.8万人。按照规定,他们不能在北京参加高考,只能回原籍考试。

他们在北京长大在这里上学,知道哪里的烤翅最辣,能给想去哪个胡同的外地人指路,说一口带着儿话音的普通话,可他们不是北京人,那张薄薄的盖着红色钢印的户口纸说他们不是。

哪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呢?在父母工作的北京,他们是小北漂;在那张纸上写的户籍地,他们是留守儿童。漂在北京抑或是留在原地,背后都少不了无奈,在高考面前,纠结变成了一场两败俱伤的博弈。

下一个痛哭流涕的会不会是我

2000年,李蔷的先生从山东一家国企辞职到北京工作,这一年,他们的女儿6岁。

李蔷的丈夫是搞技术的,特别不能适应国企里领导们互相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他工作得非常不愉快,看不到发展”。丈夫的二次职业规划给这个三口之家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分居几个月后,李蔷决定辞职去北京,重新找工作,照顾丈夫。在这个陌生的大都市里,夫妻俩一切从头开始,租房子挤公交,适应外企的工作强度,他们觉得不能让女儿跟着受苦。

“我们给她找了当地最好的学校,”李蔷离开之前,把女儿交给爷爷奶奶照顾,“学校离家很近,老人们接送也不费劲”。

复杂问题简单化的后果很严重。很快,他们就为此付出了代价。“每次打电话,女儿都要哭,还经常感冒发烧,动不动就咳嗽。”可是,除了在电话这头掉眼泪,她什么都做不了,一年之后,李蔷受不了了。

第二年,夫妻俩在北京买了房子,办了居住证,安顿好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女儿办转学。2001年的暑假,李蔷把女儿接到了身边,“她问我,妈妈,你以后不会把我一个人留下了吧?”

日子过得很快,孩子小升初的时候,李蔷丈夫所在的外企一项为员工提供的福利派上了用场。公司与北京市一些好的初中共建,只要通过了学校的考试,交5万元择校费,就能入学。女儿很争气,没费周折,就考上了西城区的一所初中。

这所中学里有一个国际班,孩子们念完三年初中之后直接出国,这也是很多非京籍家长为孩子选择的出路之一。李蔷说女儿有些内向,十四五岁就一个人去国外生活,实在放心不下,“要是个男孩,我会毫不犹豫地让他出国”。

也是从这时起,李蔷的女儿真正对户口产生了好奇。“她让我把户口本拿出来,仔细地看户籍地那一栏,包括那个红印章”。李蔷看着女儿的认真劲儿,心酸极了,“我特害怕她追根究底地问我,为什么我们住在北京却不是北京人?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实际上,这个小女孩已经背着妈妈自己上网“百度”了。家里的电脑上,有她悄悄收藏的网页,有新闻报道也有“百度知道”里的问答。“可她什么都没跟我说”,发现女儿心思的李蔷,决定保持沉默。

到了初三,“户口”的话题在家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很多时候是放学回家的女儿起头——“妈妈,我们的班某某被送回老家了,他也没有北京户口”或者“妈妈,我们班的某某转到天津去了,他说他爸妈在那儿买房了”……

李蔷开始和女儿一起讨论是回老家适应三年在当地参加高考好,还是在天津买房子拿蓝印户口好。可是,对他们来说,这些折腾都是不可能的。讨论到最后,母女俩就忘了一开始的沉重,变成了纯粹地瞎扯胡侃,“回老家也好,你们都不能回去,没人唠叨我”,“妈,咱们去天津吧,天天都去听相声”……终结这场谈话的是李蔷的丈夫,“别扯那些没用的了”。

“我女儿从不说自己是北京人。”李蔷说起这个有些难过,“全班35个人就她一个没有北京户口。”女儿的性格很像爸爸,话不多,喜欢理科,爱做实验,现在每周都去中科院做实验。

“那可是国家一流的实验技术,是我将来高考时的优势。”女儿安慰李蔷说,回去考试也没什么,只要成绩好在哪儿都一样。

可李蔷知道,这些让女儿引以为豪的优势在山东根本“什么都不是”。北京和山东,虽然都强调素质教育,但小到作息时间、教材内容,大到考试题、录取比例,没有一项是相同的。“完全没有优势,”李蔷说,“光拼学习时间也拼不过,老家高三的学生晚自习要上到10点钟,北京孩子这个时间已经睡了。”

再也没有比心知肚明却要装傻充愣更痛苦的事了。李蔷看着每天乐呵呵不识愁滋味的女儿,总有点醒她的冲动——“别看你们同学,他们是要在北京参加高考的”。山东是生源大省,李蔷女儿回去考试是非常吃亏的,“山东的本科录取率比北京低二十多个百分点呢”。这样的现实,李蔷不敢实话实说,“我怕她自卑、自暴自弃,她主动提起,我也是淡化处理”。

李蔷勉励女儿时说的最多就是,“妈妈只要你认真努力,其它的顺其自然吧”。

由于在当地没有学籍,李蔷的女儿只能走社会高考序列,但有很多好大学的好专业并不对社会考生开放。“这是二次歧视。”李蔷愤愤不平却无可奈何,她希望高招政策能在一年时间里发生质变,比如,让没有北京户口但有北京学籍的孩子就地高考。

11月17日,李蔷和几位非京籍高三学生的妈妈一起去了教育部,反映随迁子女的高考报名问题,“我能为孩子做的只有这些,必须要做。”但是,希望变成了绝望,“我们等了一天也没见到主事的官员,老百姓对他们来说什么都不是”。

那天,在教育部的传达室里,一位妈妈说到孩子可能在北京和老家都报不上名的时候,痛哭流涕,这让李蔷非常恐惧,明年在这里涕泗横流的会不会是自己?$nextpage$

孩子的每一步都是坎儿

“你是问我户口本上是哪里人吗?”王娜(化名)的普通话听不出明显的地域特征,“其实,我的普通话里能听出天津味、唐山味,还有关外口音。”

大专毕业之后,王娜就到了现在的建筑公司,工作性质的原因,她要跟着工程全国各地跑,王娜说自己就曾是留守儿童。1976年唐山大地震以后,她的父母去支援唐山建设,她和兄弟姐妹都被留在了生活基地,学习生活全靠自己,邻居们有时间就来看看,帮着打理一些小孩子干不了的事情。王娜儿时对父母的记忆是与邮差联系在一起的,“我们挤在一起,听姐姐磕磕巴巴地念完信,抱头哭一场,基本就是这么过来的”。

那个时候,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还不算难过,“有兄弟姐妹做伴,可以互相安慰互相排解”。可是,即便如此,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还是会有,王娜觉得,如果是独生子女,她会觉得自己孤苦无依。

“我就是想让孩子在我身边长大,”王娜说,“女儿只能在我身边上学。”

王娜的公司在北京郊区,所以,他们的房子也买在了附近。但是,对学校来说,地理优势远不及那张户口纸,“他们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接收我女儿入学。”王娜当时质问招生老师,“为什么户口比人性还重要?”

他们最后选了河北燕山的一所寄宿制小学,每周接一次。四年级的时候,这所学校改制,全部改为走读。当时,爷爷奶奶家搬到了燕山,距离学校8公里,可按规定,不满12岁的孩子不能骑自行车上马路,没办法,王娜只能给女儿转学。

转学的过程并不顺利,可以说是非常艰难。“这边的学校要求提供很多证明,比如居委会出具的常住证明、单位的人事证明之类的。”王娜跑了无数次,费了很大劲,答应学校让孩子留级一年,总算是办成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王娜第一次给女儿解释了什么是户口,“上面记着我们去过哪些地方,最后那个,就是我们户口上的家。”

“我们现在在北京,户口上为什么不写?”王娜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女儿:“因为妈妈可能还会去别的城市工作呀,到时候把你一个人留在北京行吗?”

10岁的女儿摇头,说“妈妈在哪儿,我就去哪儿”。

可是,什么都不能阻止女儿感受户口。比如,非北京籍的学生不能坐校车,哪怕王娜的家距离一个北京孩子的家只有200多米。女儿曾非常愤怒地跟她抱怨,“顺道捎我一段能怎么样啊?”

比如,她会告诉王娜,“我们班上某某的奶奶就是因为他不是北京人才不喜欢他的”。

比如,学校举行跳绳比赛,这个小女孩抱着拿第一的心思准备了好久。结果,比赛那天,老师没让她上场。闷闷不乐的女儿回家跟王娜说,“妈妈,我们班两个没上场的都不是北京户口。”

“我说这只是巧合,老师不会这样做的。”王娜突然很害怕,怕女儿会因此心生憎恨,可是,她无能为力,“我自己都认为户口制度不合理,又怎么能跟她把户口区别解释得合情合理?”

既然这个问题无法回避,王娜觉得,那就要让女儿尽早明白户口在现实生活中意味着什么。她给女儿的解释非常成人化,“如果国家放开政策,我们可能会有北京户口,但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现在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就要一个人回重庆去。”

“妈妈,我不要回老家上学,我不要住校。”当时母女俩都哭了,但是王娜并不后悔选择这个“残忍”的答案,“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不想让她觉得是我们不要她才送她回老家,而是现实所迫,我们必须要在北京工作挣钱,因此,谁也不能陪她回重庆读书。”

话是这么说给女儿听,可王娜知道,再难,她也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她所在的公司为了解决员工的子女教育问题,曾经为30多个父母在外地的孩子建了一个有学校也有宿舍的生活基地。可是,只办了三年就停了,老师根本看不住他们,逃学的、在外面打架的,问题特别多,“父母不在身边,谁也管不住的。”

现在,王娜的女儿成绩不错,每次考试都是前三名。尽管如此,王娜还是警钟长鸣:“你不能泄劲儿啊,必须保持这个名次,不然你就自己回去吧。”

王娜是回族,她给女儿选择的初中是中央民族大学附属中学,这所中学没有户籍限制,在全国范围内自主招收少数民族学生。如果考上了,王娜的女儿就可以在北京一直读完高中。虽然高考仍然要回原籍去,但走一步算一步,这已经是条捷径了,“对我们这样没有北京户口的人来说,每一步都是坎儿”。

“我打算去考研究生。”王娜说,考上的话,我的户口会迁到北京来,等毕业了重新找个能给落户的工作,那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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