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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来了:全球政治格局的中心话题

tebiebaodao 2011-12-24 23:46:35 文/周鑫宇 总第154期 放大 缩小

 

这是2001年11月11日,中国外经贸部部长石广生在卡塔尔首都多哈

代表中国政府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议定书上签字。

2001年11月11日,当中国代表团团长石广生在厚达1500页的“入世”文件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时任世界贸易组织总干事麦克·穆尔说:“中国加入WTO是21世纪最重要的时刻”。

当时的中国人一定把这句话当作礼节性的溢美之词。面对“入世”,当时的中国媒体和学者一片“狼来了”的担忧,产业界和政府部门则在积极准备应对“入世带来的冲击”。中国就像一个未长成的少年,怯生生地跳入大海,不知道在水里会遇到什么。

而10年之后的今天,乾坤竟似颠转。面对铺天盖地的“中国制造”,世界市场竟也传来“狼来了”之声。美国和欧洲在要求中国采取措施恢复全球贸易的“失衡”。在经济大变局中,中国是漩涡的中心,既被看作麻烦的制造者,也是最可能的拯救者,既是希望,也是恐惧。不管怎样,也许除了中国人自己不觉得,全世界都相信穆尔10年前的话已经一语成谶:300年西方独霸的世界结束了,一个全新的、未知凶吉的世界格局已经在新世纪的头十年豁然开启。

中国入世十年,从经济和贸易的角度有很多故事可以讲。但是从一个更宏观的、世界政治历史发展的角度上,故事的主题集中在:中国,作为新兴世界的首要强国,如何在融入而不是挑战世界秩序的情况下,实现历史性的崛起。

一系列的数据都指向这个主题。2001年,中国入世第一年,中国的GDP总量排名世界第六;到2011年,中国经济总量成为世界第二,十年间超越了英、法、德、日等在世界经济舞台上已领风骚数百年的老牌经济强国。2008年以后,西方经济体陷入全面衰退,中国经济的增速依然强劲。最乐观的观点认为,中国的经济总量将在2020年前后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

中国经济的增长有着坚实的制造业基础。加入WTO以后,中国的进出口总额快速翻番。中国现在是世界上第一大出口国,第二大进口国。第一大出口国的背后,是“世界工厂”的制造业中心地位。在历史上,只有英国、美国这样的世界霸权和日本、德国这样的新兴霸主才享有过这样的地位。而第二大进口国的背后,则是制造业蓬勃发展带来的“外溢效应”,一个有强大购买力的国内市场的出现,将为中国经济在未来的转型过程中提供持续繁荣的基础。

“中国来了”,这是当今全球政治的中心话题。如果一本《当中国统治世界》的畅销,还只是代表欧洲左派学者的激进观点的话,“G2”说法的出现,则暗含全球政治格局酝酿调整的线索。不管中国政府如何对“G2”这样的提法从态度暧昧到公开拒绝,美国政府和战略界都试图就一个美国领导下的“美中共治”的前景试探全世界的态度。美国总统奥巴马多次提到中美关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双边关系,没有“之一”。这一对双边关系可能坏,也可能好,但它是这个世界好与坏的基础。

什么时候还存在过这样的双边关系呢?18世纪的英法关系?19世纪末的英德关系?20世纪的美苏关系?尽管中国政府谨慎地避免染上任何“挑战者”的色彩,甚至拗口地把中国的“和平崛起”改为了“和平发展”,但是入世10年后的今天,中国作为一个新兴的世界级强国的兴起是无可置疑的。

当然,中国的崛起并不是10年间的事。2001年,当中国还没有正式加入世贸组织的时候,高盛公司就在当年的一个报告中提出了“金砖四国”的概念,凸显了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的发展态势。实际上,要论活跃的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体制,中国从1992年就开始建立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开始于1978年,那时候中国的GDP排名世界第15位;如果再往前推溯,中国人开始摆脱西方殖民主义的控制、取得民族自由和独立发展的地位,则要从1949年算起;甚至从鸦片战争失败,第一代改革者开始救亡图强、学习西方先进的现代工业技术开始,中国的复兴就已经在萌芽了。

从更广阔的时间和空间来看,中国的崛起只是不可阻挡的全球政治历史发展潮流中的一部分。从现代工业技术和工业文明最早在英国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先进工业技术向世界扩散,并带来新兴国家不断崛起的趋势就已经建立。现代科学知识、生产技术、管理方式和工商业社会的组织方式,就像潮水一般地蔓延,把全球一个个落后的农业国家转变为新兴的工业化国家。从最早一批的德国、美国、日本、苏联,再到后来的“亚洲四小龙”,工业化造就了一批批的新兴国家。只不过最近轮到中国、印度、巴西这样的非西方巨型国家而已。

如果说中国的崛起根植于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那么,这种崛起必然引发一个国际政治的永恒问题:权力的转移会带来霸权冲突吗?历史上德国、日本、苏联的覆辙,会在中国身上重蹈吗?

对于世界霸主美国来说,冷战结束、苏联垮台以后,这个问题越来越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2001年之前几年的美国的对华政策,一年比一年严厉。在南斯拉夫炸馆和南海撞机事件以后,中美几乎到了擦枪走火的边缘。$nextpage$

后来大多数人回忆起2001年的中美关系,都把转折归于“9.11”恐怖袭击转移了美国的视线。可是很少有人意识到,当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给后来的中美关系带来多么基础性的影响。中国“入世”后几年,中国与西方世界的相互依存关系就加速形成和巩固,尤其是后来所谓“中美国”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出现,很大程度上奠定了中美关系今天“坏不到哪里去”的总体格局。

更重要的是,中国十多年如一日地追求“复关”和“入世”,以及在加入世贸之后按期履行承诺的负责任表现,向西方展现出了一种融入的而不是颠覆的、合作的而不是挑战的姿态。即使在美国推行全球反恐战略最高潮的阶段,美国最保守的战略家也在放声疾呼:恐怖主义对美国的霸权安全来说不过是癣疥之疾。可是,转过头看,中国的崛起就是心腹之患吗?中国如此热情地融入美国所创立的国际政治秩序,中国经济扩张所高举的大旗,正是美国在战后所亲手树立的那一套自由贸易原则。中国经济依照美国所铺就的道路前进,反对中国的崛起,不是等同于反对美国模式自身?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崛起在美国霸权的时代,对中国和美国来说都是幸运的。美国在二战以后,按照其特有的思想传统和世界观念,建立起了一套与之前时代不同的全球政治经济秩序。跟之前欧洲霸权时代的全球殖民主义体系比起来,美国体系具有更开放的特征。在殖民时代,全球市场被殖民列强瓜分殆尽,殖民地和势力范围被视为宗主国的独有领地,对其他国家高度封闭。新兴国家要想获得海外市场和资源,只能通过战争抢夺“生存空间”,按照新的权力对比重分蛋糕。德、日等国的向外争权,也导致了两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而美国在战后建立起来的世界经济秩序,则不再以对殖民地的军事占领为基础,而采取了以国际政治经济制度为基础、美国和北约超强军事强权为保障的新体系。美国霸权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制度霸权”,其秩序由联合国安理会、关贸总协定、世界银行、IMF等国际组织来维持和实现。在这样一个体系下,新兴国家只要能够成功适应规则、充分发挥优势、赢得市场竞争,就可以拼搏出广阔的发展空间。

从这个意义上说,加入WTO对中国的和平崛起具有决定性的代表意义。美国著名政治学家罗斯克兰斯在他的名著《贸易国家的兴起》中写道: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世界发生了一个有趣的变化,和平贸易战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有效得多。国家通过工业发展和技术进步,可以改变自己在国际政治中的地位,其他国家也可以通过国际合作,从贸易扩展和增长中获利。而且,贸易国家本身也会因为参与贸易而发生改变,可能在国家的内部产生一个反对战争的社会结构。因此,相互依赖、日益全球化的经济将使得和平更加可能。

贸易国家的崛起可以是和平的。当时,罗斯克兰斯指的是80年代的日本。如今美国人面对的,则是21世纪的中国。

入世10年,中国通过和平贸易的方式快速崛起为经济总量世界第二,也由此站到了一个敏感而危险的位置。中国所处的国际环境既比以前更宽松,也更危险。

纵观世界政治的历史,老二的位子总是很难坐。上个世纪晚期,日本曾经在美国所建立的这套世界秩序中以和平贸易的方式快速崛起到世界第二,但也迅即被美国以和平的方式钉死在了“将起未起”的冷板凳上。在旨在“恢复世界贸易均衡”的广场协议签署以后,日本经济旋即在一场泡沫中崩溃,进入了“失去的10年”,后来又拖入了“失去的20年”,如今很可能滑入“失去的30年”。

然而,今天美国还想像当年对日本那样用金融和贸易的手段压倒中国,已经不那么容易。与在军事和外交上高度依赖美国的日本比起来,中国的对美政策长期具有高度的独立性。而更重要的是,西方世界的绝对实力优势已经时过境迁。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美国经济正在里根主义的催动下迎来新一轮长增长,而欧洲经济一体化则处在巅峰时期。而今天,无论是美国还是欧洲,国家都负债累累,缺乏有效经济杠杆,产业空心化、经济虚拟化和社会分裂化,让他们高度依赖新兴国家的商品和债务。利益集团的腐败和福利社会的惰性,让社会无法凝聚改革的决心与动力。

因此,中国所处的国际环境既比以前更宽松,又比以前更危险。首要的危险是西方反全球化浪潮的出现。自由贸易带来的全球化,会区分出相对的获利者和失败者。在最近十年的全球化进程中,新兴国家是相对获利者,而西方国家和部分发展中国家是相对失败者;在西方国家内部,跨国公司和资本家是相对获利者,而广大失去工作机会的普通劳动者是相对的失败者。如今,西方国家内部对于全球化和自由贸易的反对声音在不断上升,引发激烈的政治争论和社会动荡。这不只体现在中国越来越多遭遇到的贸易摩擦、反倾销调查和其他贸易壁垒,还体现在伦敦的骚乱、“占领华尔街”运动、美国政治的极端化和欧盟的分裂。中国入世头十年那种自由贸易的黄金时代,恐怕在短时间内一去不复返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战争的风险确实在增加。美国作为世界经济规则的制定者,如果眼看着中国用这套规则超越自己,却无法用同样的规则进行压制,那么政治和军事手段就自然成为值得考虑的选项。在当前美国“回归亚洲”的战略中,我们可以看到美国一方面还想掌握规则的主导权,争取把中国的崛起纳入现有体系的可控范围内,比如介入东盟相关机制和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计划(TPP);另一方面,美国对中国周边的地缘政治操控、军事部署和战略遏制也在空前加强。2010年以来,美国已经在中国东海和南海掀起了一场军演竞赛。美国一半以上的军事力量也已经部署到了亚太地区。亚洲全面感受到了美国咄咄逼人的攻势。

对于中国来说,没有比接下来的十年更具有挑战性的时期了。在全球化可能失速的环境下,中国必须坚决地接过全球化的大旗,把自由贸易推向前进。这可能需要中国承担更多的领袖责任,并为此做出相应的牺牲。中国只有能够继承世界历史发展的潮流,才有资格在未来继承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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