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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堪托孤

liaowangzhisheng 2012-03-13 23:46:04 文/李鸿文 总第162期 放大 缩小

 

安德洛尼库斯三世从祖父手中夺得宝座,才真正意识到那费尽心血夺得的绝对权力是多么空幻和苦涩。他的生命如帝国一样气若游丝,终于在45岁的盛年被病魔夺走。

临终前,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9岁的儿子和年轻的安妮皇后。此时,他想到了内卫统领坎塔库泽努斯,他们一起花天酒地、寻衅滋事,一起出生入死推翻老皇帝,按现在官场的说法,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扛过枪,是“过命兄弟”。

专制社会总会面临托孤难题。罗马帝国历史上,曾有皇帝宁愿将孤儿托付给敌国波斯的君王,也不愿信任身边的宠臣或者亲戚,因为敌人有时比亲人更讲信誉。但如此智慧的传位模式却不可复制,它需要两国在实力上的对等与制衡。而安德洛尼库斯三世的时代,无论是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还是基督世界的其他“盟友”,个个都怀虎狼之心。土耳其人更不可信赖,他们一直都在蚕食、吞并帝国的那点可怜的疆域。

安德洛尼库斯三世为了能让坎塔库泽努斯尽心照顾那对孤儿寡母,请他接受帝王的紫袍。皇家内卫统领当时就拒绝了这带有试探性质的危险提议,不过,皇帝在最后的遗嘱中,还是坚持指定他担任儿子的监护人和帝国的摄政。

坎塔库泽努斯,也就是后来的皇帝约翰六世,在亲自撰写的历史中,详细地记载他这段时期的心迹,如果想进入这段历史的内核,必须小心翼翼地抽离其中的粉饰和辩白,在人性与野心的纠结中寻找出路。

监护人已成功地扶植了一个皇帝,此时,作为帝国的操盘手,他还要承担辅佐幼主的使命。如果我们相信他的忠诚,至少,他在先皇崩殂前后尽到了职责。可帝王宝座的旁边,忠诚何其昂贵,又何其稀缺,表面平静的湖水很快被一颗石子打破。

投下那颗石子的人是大公爵阿波考库斯。坎塔库泽努斯为了夸大此人的不忠不义,乐于检讨自己是如何识人不明,没有听从先皇最后的遗言,竟然把此人提拔到水师提督的高位。说起来这又是一个鹰犬背叛主子的故事。阿波考库斯掠夺成性、胆大妄为,又用掠夺的果实收买人心,在骗得内卫统领的信任担任水师提督后,拥兵自重,一边戴着效忠和奉承的假面具,一边在暗中阴谋对付他的恩主。

大公爵教唆不谙世事的寡后安妮,说现在大权旁落令人心寒,依据天理人情都应该由她来保护和教导自己的儿子。这番挑拨的言辞具有很大的杀伤力,既激发了母爱的焦虑,又点燃了妇人的权力野心。更何况,帕拉罗古斯家族的创始者曾告诫他的后代子孙,要提防奸诈的监护人夺权窃国。

教会也不甘寂寞,阿普里的约翰教长拿出有一封过期信件,说安德洛尼库斯三世曾交代要把年幼的君王及国家托付给自己照料。由此,皇后、公爵、教长尽管各怀鬼胎,但为了达到遏制坎塔库泽努斯的共同目标,私下缔结同盟:暂时恢复元老院的权力,用自由权利的名义去骗取民众的支持。

内卫统领坎塔库泽努斯身陷这个实力强大的铁三角同盟的包围圈中,对手先派刺客暗杀,暗杀失败后,才发起公开的攻击。他的权力受到藐视,亲友受到迫害。无论在军营还是在城市,他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偶尔缺席一次会议,就受到叛逆的指控,宫廷和教会公开宣布他是国家公敌。追随他的人受到报复,还把他年迈的母亲关进监狱。

即便受到莫大的冤屈,坎塔库泽努斯仍想维持自己的忠诚。当然,这是他本人的说法,不过,后世的史家也没有找到这一时刻他存在反叛意图的证据。和塞涅卡被尼禄抛弃时一样,他也向宫廷请求告老还乡,等到被宣布为公敌,他还抱着最后的希望,跪拜在年轻的皇帝脚下,表示引颈就戮死而无怨。

但强大的政敌既不想让他以退为进,更不想让他青史留名。和塞涅卡不一样的是,坎塔库泽努斯拥有掌握自己命运的实力,为了拯救自己、家族和友人的生命,他拔出了佩剑,在德摩提卡以约翰六世的名头称帝。为了显示叛逆的正当性,他还矫情地宣布约翰五世和安妮皇后的头衔排在自己的前面。

夕阳西下的罗马帝国再一次分裂,君士坦丁堡拥护年轻的皇帝,色雷斯和马其顿宣布不再听命于坎塔库泽努斯,保加利亚国王答应去解救亚德里亚堡,部队及行省也愿意接受孤儿寡母的统治。坎塔库泽努斯方面,有16个师的兵力,时刻威胁着君士坦丁堡的安全。

这场争斗持续了6年时间,贵族和平民的党派之间相互倾轧,城市陷入混乱。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和土耳其人卷入其中,国家机器遭到毁灭和破坏。坎塔库泽努斯既是受害者,也是始作俑者。双方将野蛮民族引进文明国家的冲突和斗争中,互相指控对方里通外敌,又都效仿对方的作为,开出更高的价码引入外敌助自己一臂之力。

为了获得罗马世界的宿敌土耳其人的友谊,双方都舍得下大本钱。最后,坎塔库泽努斯胜出,获得了埃米尔的青睐,不过,付出了昂贵的代价:除了送出一个女儿,让数以千计的基督徒成为俘虏,还同意奥斯曼土耳其借道进入欧洲——这是导致罗马帝国灭亡的最致命的一击。

就在双方展开势均力敌的争斗时,大公爵阿波考库斯在一场暴动中意外死亡,使局势朝着有利于坎塔库泽努斯的方向发展。而皇后这边,看到同盟者的头颅挂在宫墙的雉堞上,竟然露出欣慰的表情,也许她是厌倦了争斗,也许她是感觉到了大公爵与名义上的监护人相比,是个更加危险的角色。

坎塔库泽努斯抓住战机,不断地收复行省和城市,又收买接替大公爵的将领,不费一枪一弹就率兵进入首都。征服者向安妮皇后保证,愿意归附恩主的儿子,继续扮演好“托孤者”的角色。皇后同意签订和平协议,按照约定,约翰五世娶了约翰六世坎塔库泽努斯的女儿,被监护人的继承权获得了承认,但把政事以十年为期单独授予监护人。两位皇帝和三位皇后一起登上了君士坦丁堡的宝座,宣布大赦,同时举行了加冕和婚礼的庆典。

以后就是另一个循环的开始。安德洛尼库斯三世的儿子刚刚成年,就开始效法父亲的恶行。在身边同伴的怂恿下,约翰五世私下与塞尔维亚的藩王勾结,立刻发起公开的反叛。坎塔库泽努斯,这位权倾一时的托孤人、皇帝以及皇帝的岳父,拼着老命保卫自己的特权,他在年轻时和安德洛尼库斯三世一起,向年迈的安德洛尼库斯二世发起攻击,等到自己风烛残年,不得不接受年轻一代的挑战。

罗马帝国又要陷入内战危机,此时,坎塔库泽努斯作出了他人生中最智慧的决定,尽管他仍然具有决一死战的实力,但他实在不愿帝国再一次生灵涂炭,他慨然表示愿意放弃尘世的权力与荣誉,去接受宗教与哲学的洗礼。他带着愉悦的心情走进了寺院,完成了从约翰六世向僧人佐萨夫的角色转换——他受到了皇帝女婿的尊重,后世的史家对他还算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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