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悬崖》等电视剧热播以后，中共地下党员出生入死献身理想的艺术形象再度引起公众关注。然而，一个难以回避的事实是，在建国后的历次政治运动中，地下党员遭遇了更多的坎坷。近读胡少安的《项南传》、吴象的《好人一生不平安》等书，重温了二十年前福建地下党洗冤过程中的种种波澜。
最早提请胡耀邦重视这一问题的是一个名叫陈贵芳的老干部，他是福建人，一家三代七烈士，曾任中共闽浙赣省委常委、边区纵队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福州市副市长等职，但直到1981年还被关在监狱里。中央派项南到福建主持省委工作以后，才得以保外就医。他走出监狱，就上书胡耀邦，申诉自己冤情的同时，提出了福建地下党的冤案问题。原来，建国后福建省领导班子主要是太行、太岳根据地成建制派去的南下干部掌权，地下党出身的干部在政治运动中屡屡挨整。直到1978年6月，福建省委还认定“原闽中地下党组织的领导机关完全是被国民党特务所控制，其主要负责人黄国璋、许集美、林汝南等人都是叛徒、特务、内奸分子。”对一批地下党出身的干部开除党籍，逮捕关押，甚至施加肉刑，以反革命罪判处徒刑。胡耀邦在此信上批示：“地下党问题要很好抓一下，公公正正解决，请先从福建抓起。”项南有了尚方宝剑，于是召开省委常委会会议，成立地下党问题办公室，先后用两年时间，为福建地下党三大冤案平反昭雪，让死者得以安息，生者重新走上领导岗位。
在平反过程中，项南发现，中共从三十年代后期到四十年代，在厦门大学、暨南大学、集美学校等机构发展了1400多名知识分子地下党员，多是学有所长的专业人才。建国后大部分留在福建工作，因为受地下党冤案影响，加上历次运动的清查和海外关系的株连，有的被整致死，活着的生活也十分困难，与在北京工作和在海外生活的形成天壤之别。当时中央已经强调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干部实行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怎么善待这批已不年轻的专业人才，项南苦于没有特殊政策。1983年末，从河北省第二书记任上退下来的江一真，以中顾委委员的身份回到原籍福建考察山区经济发展。项南见到他便说起这事。江一真问：“这些同志的问题为什么不能解决呢?”项南说：“他们的问题不是个别的，而是涉及到几百个人，要解决就必须一揽子解决。可是在这方面，我们缺乏明确的政策支持。比如工资待遇怎么解决，提一两级不解决问题，人数这么多，欠账太多了!”江一真又向别人了解了情况，于是决定把考察山区经济搁一搁，集中精力调查地下党大学生的历史遗留问题。他用两个月的时间仔细调查，写了一篇三千字的《关于落实原闽南白区知识分子地下党员政策问题的建议》，报送胡耀邦。并在附信中写道：“中央三令五申选用‘四化’干部，可我们闽西南地下党培养的几百名大学生党员，眼看着宝贵的年华要耽误光了，你们能不能想些抢救办法。”胡耀邦收到以后，于1984年3月14日作了九处批注。在“多数人屡屡挨整，级别偏低，有的生活困难”处，批：“要重视这种情况!”在“三分之一以上有亲友在海外、港澳、台湾”处，批：“要一个一个了解一下，凡属真有专长身体又好的人，要吸收他们参加搞侨务工作、对外经济工作、科技工作和教育文化工作。”在“这些同志中的冤假错案，尚未平反的应尽快彻底平反，还未恢复自由的应尽快恢复”处，批：“要快刀斩乱麻!只要不搞繁琐哲学，纠缠细微末节，几天时间就可解决。”在“1982年以前工资级别一直没有调整过，目前工资又确实偏低的，建议拨出专项指标，给予调整解决，有的可多调两级”处，批：“搞了几十年革命，受了半辈子委屈，现在在待遇上调高两三级，人不多，花不了几个钱。省委就可以定!”在“工作有需要和有条件去港澳、台湾、国外的，可安排他们出去，有条件和必要的还可长期在外工作和居住”处，批：“只要有条件，而且本人愿意，完全可以去。去时还可送点安家费。在国外多有些故乡人，好处很多。这方面也要进一步破除保守思想。”最后批：“请中组部协同福建抓紧进一步解决。”
项南以批示精神为据，改善了这批知识分子的处境，却引起了省委内部一些人的不满。1985年，万里到福建视察，有高干子弟去告状说，“项南搞地下党平反纯粹是乱来，被平反的人80%以上是地富反坏右。中央早有规定，平反只是政治上的平反，可是省委书记却独出心裁，要给这些人解决级别待遇问题，而且还要给他们一下提高三四级。”
为了澄清问题，促进团结，万里以酝酿海南建省为由，把项南和省长马兴元请到三亚恳谈。
万里问项南：“听说在福建被你平反的人，80%都是地富反坏右，你怎么看这事?”
项南答：“给几万人平反，搞错个把是可能的。说80%是地富反坏右，肯定不是实事求是。”
万里问：“有人说你不光给人平反，还提级，而且对有些人一提就是好几级，可有这个事?”
项南答：“不错，确有其事。”
万里问：“为什么要这么干?你过去也吃过冤枉，给你平反时，别人给你提级了吗?”
项南答：“没有。”
万里说：“可见人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平反就是政治上平反，为什么要给他们提级呢?”
项南答：“在为这些同志平反的时候，省委发了个文件，规定地下党被平反的同志，14级以上的就不提了，15级以下的原则上提1级，有人提2级，个别的提3级。原来暨南大学的党员教授，有的至今还是24级，跟扫地的工资差不多，这些人有的提了5级。原来24级即使提7级也不过17级。”
万里说：“17级不算高嘛。”
项南说：“这也不是我们的发明，是耀邦同志的意见。我们就是按照这个批示精神办的。”并介绍了耀邦的批示。
万里说：“这个批示批得好。可惜我过去没有看到。”
万里回到北京以后，向中央汇报了情况。不久，中央转发了胡耀邦对江一真建议的批示，让全国各地参照执行。一场风波总算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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