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政治是一门艺术，而不是一门科学。”——因为近几天发生的一件事，这句话被广为传播，并当成林语堂先生的金句。其实，林先生谈的是思想，说中国的和西方的学问之间，最大的对比就是：西方太多专门知识，而太少近于人情的知识;至于中国则富于对生活问题的关切，而欠于专门的科学。
这是一次典型的文字“栽赃”，却也再贴切不过。在中国，确实有很多人把政治当艺术，或者通过艺术而政治。不过，真正用到极至的则是一位罗马暴君，直到临死，他都在矫情地自怜自艾：世界将失去怎样的一位艺术家啊。
——这个人就是尼禄。
塔西佗在《编年史》中对尼禄的作为有详尽的记述，此外，几乎同时代的苏维托尼乌斯在《罗马十二帝王传》中也有记录。但我对两人的记录都持保留态度，苏维托尼乌斯的文风颇像时下的网络纪实文学，道听途说居多。而塔西佗是“共和追梦者”，享有“暴君的鞭子”美誉，尽管他多次强调客观中立，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并不加分析地采用了苏氏的记述。作为史家，两人的记录都有可疑之处，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他们绵延不绝的敬意，因为我的评述也将以他们的记录为蓝本。
尼禄只活到31岁，他的一生波澜壮阔，罪恶多端。历史记下了他的“黑”，却很少有耐心阅读他人生中的“红”。这红色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
一、继位前
1、他根红苗正。父系来自图密善家族，他的祖父多密提乌斯由于被奥古斯都在遗嘱中指定为房屋和财产的购买者而闻名，多密提乌斯和大安东尼娅所生的儿子就是尼禄的父亲;而他的母亲小阿格尼披娜，则是日尔曼尼库斯的女儿，也是卡里古拉的妹妹，她带着尼禄嫁给自己的亲叔叔克劳狄皇帝，为这个“拖油瓶”染指最高权力呕心沥血。
2、他有不凡诞生。几乎所有的专制者都有诞生的神话，有人出生时哪个山头霞光万丈，有人出生时天雷滚滚，尼禄也不例外，史家记载说他还没落地时，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就照耀在他身上。正如有人被自己的儿子踩断三根肋骨还夸其立场坚定是伟大事业的接班人一样，尼禄的父亲也预言，作为有着他本人和阿格尼披娜的血统的孩子，尼禄将成为公众的威胁——似乎威胁公众已成为专制者的必要素质。
3、天降大任苦其心志。尼禄在3岁时便失去父亲，他本可继承父亲财产的三分之一，但他的舅舅卡里古拉(另一个暴君)却拿走了一切，并将他的母亲流放。尼禄只能在他的姑母多密提娅•列比达的看护下，在一个比较贫穷的环境下成长。
4、时来运转。卡里古拉死后，阿格尼披娜得以“平反昭雪”，从流放地回到罗马，还嫁给克劳狄皇帝，让皇帝收养尼禄，使之取得继承大位的“合法性”。
5、优越的学历背景。在大学还没有诞生的年代，请一位名流当家庭教师相当于获得了名牌大学的学位，尼禄的家庭教师是著名哲学家塞涅卡，这位帝王师后来成为尼禄的政治幕僚及公众形象策划师，让他的学生在市中心广场向市民大派礼包，并带领一队手持盾牌的禁卫军游行庆祝，收买了军心和民心。
6、取悦皇帝。尼禄在元老院的处女秀，就对皇帝表示感谢。他还在竞技场组织竞技会和野生动物狩猎，用以祈求克劳狄皇帝健康长寿。但仅仅做这些表面文章还不够，仅仅只是一位养子也不够，他还要加强两人之间的关系，惟一的办法就是迎娶皇帝的女儿屋大维娅，通过裙带关系攀上权力登峰。
二、继位后
1、表现孝心。一碗毒蘑菇要了克劳狄皇帝的老命，尼禄是这碗汤的最大受益人，17岁时就继承了皇位。他为先皇举行了盛大的葬礼，亲自致辞，并奉先皇为神，给世人表现出尽孝的样子，还把国家事务交由母亲阿格尼披娜打理，作为熬制蘑菇汤的功臣，阿格尼披娜有充足的理由分享权力，并被当今皇帝称为“最好的母亲”。
2、政治抱负。尼禄在元老院发表就职演说，向元老院及罗马人民庄重承诺，绝对不会错过任何一次表现慷慨、仁慈及和蔼可亲的机会。据塔西佗记载，这篇演讲稿由塞涅卡捉刀，尼禄开创了领导班干部由秘书代写讲话稿的先河。
3、体恤民众和元老。如果不能取消重税，他就将之减轻;减少罚金;送给每位市民40枚金币;为出身显赫但赤贫的元老们划拨专款，有的高达5000枚金币，他的名言是：“真正的绅士总是四处洒钱。”
4、敬畏生命。当他签署重罪死刑状时，他会叹息道：“哦，真希望我从未学会写字!”
5、丰富人民精神生活。组织各种各样的娱乐节目，包括成年礼晚会，竞技场中的战车比赛、舞台表演、角斗士表演等，还开设了一个被命名为“尼禄尼亚”的节日，集音乐、体操和马术竞赛为一体，用公款资助这些演出。他酷爱希腊文化，所以，全罗马上上下下都展现出浓郁的希腊风格。
6、他还注重城市建设，按现在流行的术语是“城市更新”，为此进行了大量的拆迁工作。
……
写到这里，你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一位暴君，他根红苗正，亲民，有孝心，尊重元老院议员，许诺民众公平正义，注重人民的精神文化建设，更绝的是，他还“打黑”，首先铲除了自己的母亲，然后是扶他上位的禁卫军统领伯罗斯及恩师塞涅卡，然后是自己的皇室亲友，他在做这一切时都得到了民众的衷心拥护，因为铲除这些人既无损自己的利益，又获得一定程度的快意满足。
但很快就轮到了人民的头上。当你跟随他一起娱乐时，当你充当看客为他不顾程序铲除社会精英而拍手叫好时，你无形之中就被他的思想和意志所奴役，最后，你也逃避不了被他残暴施虐的黑手。
尼禄的恶行被史家所记载。比如抛弃了屋大维娅，这位先帝的女儿曾是他通往权力顶峰的阶梯;再比如他如何荒淫无耻，骄奢淫逸，满足病态兽欲等，这些是史家站在道德家高度的考察和评判，而不是对他以政治家为标准的审视。
作为政治家，私人生活也属于公共利益，他将个人癖好强加给民众，无论是精神层面的娱乐，大兴土木搞城市更新，还是打击权贵，他都在为心所欲中享受到权力不受节制的快感，最后必然胡作非为，损害百姓的利益，罗马大火就是明证。他曾咬牙切齿地说：“在我死后，愿烈火在人间燃烧。”——暴君只会把人民当成道具，从不会怜惜人民的财产和生命。
但有一点要为他辩护，无论如何残暴，他对民间舆论还是相对宽容，有人写讽刺诗抨击他，并张贴到城墙上，这情形相当于在网络上发帖，造成了很大的“不良影响”，但他从来就没有追查这些讽刺诗的作者，更别说试图将这些人关进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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