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7月18日傍晚,联邦德国的波恩机场。
我穿着整洁的草绿色军装,和中国驻西德大使张彤等人一起,静静肃立在停机坪上,等待着一架来自遥远祖国的专机,等待着一位来自遥远祖国的贵宾。
19点45分,编号为B2408的波音707飞机轰鸣着降落了。飞机停稳后,舷梯上下来了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他相貌威严,长途旅行的疲劳也没能掩住眉宇间的英气。我们连忙迎上前去,一一和他握手。当轮椅推到我的面前时,我向他庄严地施以军礼,说:“首长,欢迎您到波恩!”
这位轮椅上的威严老人,就是时任中央军委常委、中央军委秘书长的开国大将罗瑞卿。
罗瑞卿的德国之行,既不是访问,也不是考察,而是为了治病。“文革”中,罗瑞卿被林彪一伙迫害,致使左腿残疾,被迫坐上了轮椅。恢复工作后,残疾的左腿给他带来了极大不便。他是主张领导干部不能只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开会的,但拖着伤残的左腿,视察部队、看地形都很不方便。这使他产生了彻底治疗腿疾的强烈愿望。他把目光瞄准了联邦德国,因为联邦德国的有关医疗技术比较先进。1978年4月,中央批准了他出国治疗的报告。中国驻波恩使馆的武官林千从国内陪同罗瑞卿赴德。专机临起飞前,罗瑞卿对机场送行的人自信地说:“再见了,等我回来时,我就不坐轮椅了。我要和你们一样站起来走路。我还要到全国各地走走,要把损失的时间夺回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去便再也没回还!
罗瑞卿及夫人郝治平一行一下飞机,就在我们的陪伴下驶回中国驻联邦德国的使馆。虽然此行的主要任务是治病,但罗瑞卿仍然惦记着国家和军队建设。他们还没出国的时候,我就接到通知,说是罗瑞卿想了解一下德国高速公路的情况,以便为中国建设高速公路提供决策参考。果然,罗瑞卿在波恩刚住下没两天,就通知我去汇报了。
对于我的汇报,罗瑞卿听得很仔细,不时插话询问一下细节问题。这时候,罗瑞卿想得最多的,是平战结合的高速公路,平时可提供方便快捷的交通,战时则可供部队快速机动,甚至飞机也可以紧急起降。在当时中国连一公里高速公路也没有的情况下,得知我党、我军的高级领导人已经开始关心高速公路建设了,我是相当兴奋的。
不久,罗瑞卿住进距离波恩200多公里外的海德堡大学骨科医院。为配合治疗,罗瑞卿以顽强的毅力坚持进行锻炼,海德堡大学的草坪上留下了罗瑞卿拄着双拐不懈前进的脚步。在一系列检查后,手术的日子定在了8月2日。8月1日,我们都赶到了医院。郝治平还带去了一束鲜花。在病房里,她同罗瑞卿合了个影,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合影。那一天,罗瑞卿情绪很好,郝治平一直待到很晚还舍不得离开,直到罗瑞卿服了睡前药,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8月2日上午7时,罗瑞卿被推进了手术室。中午12时左右,手术顺利完成。傍晚时分,罗瑞卿从麻醉中醒来,他对手术的医生说:“Good evening. Thank you!”医生轻松地对他说:“明天你就可以下床。”
接近凌晨3时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将我吵醒。拿起听筒,我听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罗瑞卿心肌梗塞突发。
“你马上把郝治平大姐接到医院来。”电话里的声音对我说。我随即到郝治平的住房叫醒她,然后把她扶进我开的汽车,迅速点火起步,车灯的光束射入海德堡漫无边际的黑夜里。到了医院,郝治平和我们很快就悲恸地意识到,罗瑞卿大将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
8月5日,中央派专机将罗瑞卿的灵柩迎回北京。8月12日,罗瑞卿的追悼大会在人民大会堂召开。这一天,天安门广场、新华门、外交部大楼前,红旗半悬,向这位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大将致哀。
后来,我和郝治平一直保持着联系。在我担任总参领导后,每年春节,我都去向她拜年,每年夏天,在北戴河我也都能见到她。她是个意志坚强的人,一直坚持下海游泳。1996年7月,大型画册《纪念罗瑞卿》在罗瑞卿诞辰90周年之际由文物出版社出版发行。我得到了一本,上面盖了罗瑞卿诞辰90周年的纪念印章。由于一直没有罗瑞卿的著作出版,1999年5月,我买下一本传记《罗瑞卿》(作家出版社,1997年7月第一版),请郝治平在扉页签名,并盖上了她和罗瑞卿的印章。
作者简介
熊光楷 上将,教授,中国人民解放军原副总参谋长,中国国际战略研究基金会名誉会长,国防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上海交通大学、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等院校的兼职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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