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彤岩是我很熟悉的一个朋友。邓小平的女儿邓榕在《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中曾经透露,吕彤岩是她的婚姻介绍人。“文革”期间,刚从中国医科大学毕业的吕彤岩,分配到陕北一个公社的卫生院当医生,恰好距离邓榕居住的村子5里路。她们早在北京时就熟悉,此次异乡相遇,自然经常来往。有一次,聊着她们在北京的熟人时,吕彤岩说她认识一个叫贺平的人,一定和邓榕合得来。在吕彤岩的“生拉硬扯”之下,贺平和邓榕通上了信,并最终喜结连理。
1996年,我托吕彤岩办一件事:请她的父亲在其著作上为我签名留念。她的父亲就是开国上将吕正操。不久,吕彤岩回过话来:签名可以,但要上门来取,不但要上门来取,还要“交费”。
“交什么费?”我好奇地问。
“当然是书费。”吕彤岩先卖个关子,然后说,“父亲想让你来和他谈谈国际形势。”
这年6月的一天,我应邀来到吕正操的家中。此时的吕正操已经年过90,但他还是亲自起身迎我。之后,他半倚在沙发上,开门见山地说:“先说说国际形势吧。”
接下来,我先介绍了国际形势的主要特点,之后又介绍了台海局势,吕正操听得很仔细。最后,吕正操说:“我们要坚持和平统一,但绝不承诺放弃武力。”整个过程中,虽然是我主要说,他主要听,但我们的交谈既不像上级考下级那样严肃,也不像论文答辩一样宏论滔滔,倒更像是忘年之交的娓娓闲谈。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吕正操说:“好了,今天就谈到这儿。你满足了我的要求,现在该我满足你的要求了。”说着,他在一本《吕正操回忆录》上签了名。
这次接触,使我对吕正操从仰慕变成相识。此后,我还数次登门拜访,特别是近年来,差不多每年夏天我都会到北戴河看望他老人家。他虽然已经年过百岁,但仍然头脑清晰,和我们打招呼,并不时闲谈几句。
2005年1月4日,是吕正操的百岁华诞。共和国开国上将共有57人(其中两人分别是1956、1958年授上将的),吕正操是第一个百岁上将。为纪念吕正操的百岁华诞,解放军出版社将《吕正操回忆录》重新再版。与旧版相比,新版增加了建国后的部分。吕正操曾经说他一辈子做了三件事:打日本、管铁路、打网球。新版《吕正操回忆录》就用了两章篇幅,记述吕正操主管铁路工作的往事。至于我,更感兴趣的还是新版《吕正操回忆录》最后一章:重会张学良。
众所周知,吕正操是张学良的旧部,曾经担任张学良秘书,关系笃厚。西安事变后,张学良送蒋介石返南京,曾对吕正操等人说“三天就回来”,谁也没料到,这一去竟长达半个多世纪。1991年3月,张学良和赵一荻夫妇得以赴美,与吕正操重会的机会逐渐成熟。
1991年5月23日,带着党中央对张学良的问候,吕正操以私人身份踏上了赴美的航班。1991年5月29日,吕正操终于见到了张学良,细算下来,他们分别了恰好54年5个月零4天,双“五四”。当天谈了一上午,第二天下午又谈了3个多小时。第二次交谈时,只有张学良和吕正操两个人。此时,吕正操拿出邓颖超代表党中央写给张学良的亲笔信。信中,邓颖超受邓小平委托,热诚欢迎张学良方便时候回家乡看看。由于眼花,张学良几乎把眼睛贴在信上,一字一句地认真看完了全信,他说:“周恩来我熟悉,这个人很好,请替我问候邓女士。”不久,张学良亲笔复信邓颖超,其中写道:
寄居台湾,遐首云天,无日不有怀乡之感,一有机缘,定当踏上故土。
遗憾的是,直到2001年10月15日张学良将军以101岁高龄在美国病逝,他最终没能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张学良曾经引用“鹤有还巢梦,云无出岫心”来表达他的还乡心愿。至于为什么最终没能成行,作家方小宁在《天行健:百岁开国上将吕正操》一书中透露,张学良曾对吕正操提到,李登辉准许他到美国时,要求他绝不能借此机会跑回大陆,要回大陆必须李登辉同意。张学良接受了这个条件。也许,这就是张学良最终没能还巢圆梦的原因吧。
当然,我也得到了新版《吕正操回忆录》的签名本。特别珍贵的是,吕正操的签名时间是2005年元月,而这本书的第一句话就是“1905年1月(清光绪30年冬),我出生于辽宁省海城县唐王山后村”。在我的所有藏书中,这是唯一一本百岁老人在百岁之际的亲笔签名本。
作者简介
熊光楷 上将,教授,中国人民解放军原副总参谋长,中国国际战略研究基金会名誉会长,国防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上海交通大学、解放军国际关系学院、解放军外国语学院等院校的兼职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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