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馒头的不吃自己做的馒头,炸油条的不吃自己炸的油条。为什么?因为这些生产者,当他们以消费者的身份出现在作为生产者的自己面前时,生产者和消费者在这时信息是对称的。他知道自己是如何生产出这些东西的。
因为他们是生产者,所以,他们能够在自己的生产领域搞“特供”,如菜农专门为自己开辟一块园子种菜,厨子用安全的原材料为自己做饭。所以,不是只有高管才能搞特供,我们几乎人人都在搞特供,因为我们都身兼生产者和消费者双重身份。
在经济活动中,我们都是理性的经济人,可以欺人,但不会自欺。我们都会充分利用自己掌握的全部信息以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策。
但我们作为生产者通常只生产一种或一类东西,因为今天的我们是生活在市场经济环境下,而非小农经济环境中。市场经济的一个基本特点就是分工与交换。我们以分工的形式进行专业化的生产,然后通过市场交换来满足自己多样化的消费需求。
因此,除了在自己的生产领域内,我们每个人是无法在生产上对自己搞特供的。在消费上,当然我们可以从国外邮购商品,搞特供,但这样做的经济代价和时间代价太大,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别无选择地不得不去冒险消费那些不可靠的商品和服务。于是某君创造了一个新词汇——互害社会。人人加害别人,同时人人都是受害者。
这些东西为什么会不可靠?一是因为信息不对称和信息不完全,一是因为政府不尽职,市场监管不力。
作为消费者,与生产者相比,在关于其所生产产品的信息上是不对称的,生产者拥有的信息多,消费者拥有的信息少。所以,世界各国的法律都强制生产厂商对其生产的产品进行关键信息的披露,所以我们买方便面的时候都会看看配料表什么的。
生产香肠的厂商可能会因为采购了含有瘦肉精的猪肉做原料而加工出有害消费者的香肠,在这种情况下,就这个具体的案例看,元凶就是信息不完全。当然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市场监管的问题,否则生产香肠的厂商在合法市场中购买到的、经过政府相关部门检验合格的猪肉中怎么会查出瘦肉精呢?
所以,互害社会的形成就其次本质的原因,是因为政府提供了劣质的公共服务,就犹如纳税人花了奔驰豪华车的价格,得到的却是一辆自行车。因为大家消费了这么多有毒有害的商品,我都不好意思举例说大家得到了一辆经济型轿车。之所以说是次本质原因,是因为政府提供了劣质的公共服务本身依然是某个或某几个因的果,我们仍需追寻那个最本质因。
这个最本质的因就是政府的权力得不到法律的约束,得不到人民的监督与问责。政府官员对于“政绩能见度”低的事情,如软环境的营造,缺乏积极性。而对于那些短期就能够见到成效,能够带来权威与经济利益的事情,乐此不疲。这就是常说的缺位与越位。政府愿意提供高铁与探月这类硬东西,不愿意提供优质的司法服务和市场秩序这类软东西。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想办法把政府权力关进法律的笼子里,并且放在阳光下。就是依法行政,接受人民的监督。
我们现在法律制定了许多,但在很多情况下得不到很好的执行。以食品安全领域为例,许多读者也许认为,生产厂商成千上万,工商、技术监督部门能够监管过来吗?正如成语所云,杀一儆百,只要这些部门能够严格执法,我们的市场是完全能够恢复秩序的。大家为什么远渡重洋、不远万里到外国去购买、抢购婴儿奶粉呢?市场是可以有秩序的。
也许有的读者认为,寡头垄断的市场还监管一些,毕竟厂商的数量少,但在厂商数量众多的市场中,是否是很难维持市场秩序呢?有秩序的市场就是有秩序的市场,不会分成解放区和白区。如果我们连人的头脑、思想、言论都能管理得井井有条,还有什么市场管不好呢?管理言论、管理思想,我们成功的经验是什么,是毫不留情,决不手软,放弃幻想,老老实实。如果我们的市场管理部门能够向政治思想战线上奋斗的部门学习,市场的秩序是完全能够建立起来的。当然我们还是要强调依法行政,不能不择手段,不能黑打。
互害社会的形成,不是人心的问题。人心不古,道德沦丧,本身是果不是因。在不同的制度环境中,人的行为方式是大不相同的,很多人在台北不闯红灯,在北京就不大遵守交通规则了。很多人在国内黑面判官似的,一出国就和蔼可亲、彬彬有礼、慈眉善目多了。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追求个人私利没有任何可责备的,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主要推动力。经济学作为研究人类行为最富有解释力的一种工具,其解释力首先就来源于经济学对人性的概括,这就是“理性经济人”的假设。
理性经济人假设,人类是一种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动物,人总是追求能够带来快乐的东西,而回避会产生痛苦的东西。在行为动机上,每个人都是“自利”的,但“自利”并非必然地等于“自私”。雷锋能够从帮助别人的行为中获得快乐与满足,雷锋也在追求自我满足的最大化。自利不等于自私,自利更不等于不择手段、损人利己。是否会通过损人利己的方式追求自身的利益,关键在于市场竞争主体所处的制度环境。自利说的是动机,动机本身不会伤害人,不高尚的动机不一定会导致坏的行为和坏的结果。如科学家都追求率先发现一个自然现象的原因,一种疾病的治疗方法,但这种自利的行为却推动了科学的进步。餐馆的老板笑脸相迎不是真心喜欢你,而是为了让你这次满意,下次再来,但对利润的追求却激励他不断提高服务的质量,这有什么不好呢?这就是经济学中“看不见的手”原理所表达的思想。
现代市场经济是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更是法制的市场经济。没有市场规则,缺乏市场秩序,市场在资源配置方面的效率优势怎么能够发挥出来呢?
我们今天的市场经济,还远非法制的市场经济,我们今天的市场经济,也远非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也就是说,我们的市场经济还不是真正的现代市场经济,我们的市场经济是一种政府主导的市场经济,是行政垄断和经济管制横行的市场经济,也是寻租活动泛滥的市场经济,因而还是一种混乱的市场经济,有点像原始资本主义又很像权贵资本主义的一种有鲜明中国特点的所谓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所以,互害式的混乱不是市场经济的本质特征,也不是实行市场经济的必然后果。
只不过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相比较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我们每个人消费的绝大多数商品和服务都需要通过交换活动从市场中获得。人们的生活质量更加依赖于或高度依赖于制度性基础设施的质量罢了。所以,你是生活在一个法制的、完全竞争的市场经济环境中,还是生活在一个混乱的、假冒伪劣横行的、有中国特点的市场经济中,就大不相同了。
人从动物界中进化而来,人性中善恶交加,人之初,性本善对,性本恶也不错。如果人生活在一个能够抑恶扬善的制度环境中,社会就和谐,个人就幸福。如果一个人不幸降生在一个遵循厚黑原则和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中,就难免不沦落为受害者和施暴者,就难免不沦落为帮凶和牺牲品。中国社会其实是有很显著的等级社会的特征的,大家就像是站在一部长长的梯子上,都想跃上更高的一层,都愿意为此不择手段。对上,大家都对着前面的屁股狂吻,赞美臭屁的味道;对下,都拼命地打耳光,拼命地施暴,以获得继续玩这个游戏的精神力量。这就是互害。
走出互害,实现互助、互利与互惠,让市场经济“看不见的手”发挥作用,只能依靠法制与竞争,就是建立法制、自由竞争的、民主的市场经济。如何把有中国特点的市场经济升级换代,如何把具有原始资本主义色彩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造成现代市场经济,如何深化经济体制改革,恐怕还得依靠政治体制改革。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就难以深化,现代市场经济就只能是一种美好的愿景,市场经济秩序就无法获得,我们就走不出互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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