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佛罗伦萨与文艺复兴:名家名作”展在国家博物馆开幕。中央电视台在第一次新闻报道中,给米开朗基罗的大理石雕像《大卫》的生殖器官部位打上了马赛克,受到舆论批评。重播时消除了马赛克,这是明智的。
从古希腊、古罗马,到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等欧洲国家,都出现了大量以人体为审美对象的造型艺术,展示于公共场所。而在古代中国,人体艺术没有得到舒展的发育,虽有秘戏图一类绘画,均在秘不示人之列。近代以来,西学东渐,西洋人体艺术传入中国,首先被一部分知识界人士所接受。一个世纪以来,能否以开明的态度对待人体艺术,还引起过大大小小的文化冲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禁欲主义一度成为主导性文化,公共空间基本上看不到人体艺术。到了1964年,文化部曾发出过关于废除美术部门使用模特儿的通知。此事引起中央美术学院王式廓、闻立鹏、李化吉等教师的不满,他们联名给江青写信,反映“废除模特儿制以后,在教学活动中已经遇到了不少困难,应届毕业生的创作质量有可能因此受到影响。”主张“为了深入研究人体的运动、结构、比例、造型,至少在油画专业和雕塑专业应有一定比例的人体习作。”这封信上达天听,1965年7月18日,毛泽东在信的首页上批示:“定一、康生、恩来、少奇、小平、彭真同志:此事应当改变。男女老少裸体model,是绘画和雕塑必须的基本功,不要不行。封建思想,加以禁止,是不妥的。即使有些坏事出现,也不要紧。为了艺术学科,不惜小有牺牲。请酌定。”在信的末页上还批示:“中国画家,就我见过的,只有一个徐悲鸿留下了人体素描,徐悲鸿学过西洋画法。此外还有一个刘海粟。”即使有了最高领导人的明确态度,人体艺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实际上还是艺术的禁区。
打破禁区的标志性事件是首都机场壁画的问世。首都机场壁画创作始于1978年底,由延安走过来的老画家、被称为“中国毕加索”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院长张仃担任创作组长,中年画家袁运甫任创作组副组长。当时机场建设总指挥是李瑞环。创作组要向李瑞环汇报壁画创作的具体计划,李瑞环说:“你们艺术家去讨论,自己选定题材,文责自负就行了。”
中央工艺美院壁画专业成立多年,一直没有施展的大空间,所以他们十分珍惜这次机会。当时他们跋山涉水采风,创作十分投入,最后选定了七幅作品,即张仃的《哪吒闹海》、袁运甫的《巴山蜀水》、袁运生的《泼水节——生命的赞歌》,祝大年的《森林之歌》、张国藩的《民间舞蹈》、肖惠祥的《科学的春天》、李化吉和权正环的《白蛇传》。这批作品没有采用以往中国大陆公共艺术的革命主题,力求超越沿习多年的政治宣传,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其中袁运生的《泼水节——生命的赞歌》,长27米,高3.4米,描绘的是傣族泼水节狂欢的景象,由担水、分水、泼水、跳舞、沐浴、求偶等部分组成,共画了一百多个人物,其中有三个少女,正在裸体沐浴,表达了傣族人追求幸福的愿望,富有浓郁的诗意。画稿出来以后,在施工前又送李瑞环审批。李瑞环说,“这是艺术家的事,我没有资格来批准。”
1979年10月,首都机场壁画揭幕,得到各界人士和国际舆论的好评。有人也提出疑问,机场人来人往,出现裸体形象是不是不妥。邓小平看了这幅画说:“为什么有人反对画人体啊,这有什么好反对的。”“我看机场壁画很好,应该出画册,要是能在城里画一个更好,让老百姓都能看到。”李先念说:“中国人就是少见多怪。”王震对几位画家说:“谭嗣同老早就讲过,你们为什么见了人体就害怕呢?人体器官只不过是科学上的称呼罢了,假如我们一开始就把生殖器叫做鼻子,那它不就是鼻子吗?”“谁要再反对,你们就来找我,我支持。”
有了高层领导人的表态支持,一些反对者还是不肯善罢甘休。他们想打造这样的结论:这幅画伤害了傣族的感情。于是厉声责问:“要一个傣族,还是要一个袁运生?”他们还到中央民族学院找了很多傣族学生,用车拉到首都机场壁画面前,想从他们之口中引出否定意见。没想到,傣族学生们觉得这幅画很好。因为袁运生的画稿本身就来自傣族的日常生活,傣族并不把沐浴看作见不得人的事。
为了平息矛盾,有关部门还是决定把《泼水节——生命的赞歌》部分遮挡起来,1980年先是加了个纱帘,1982年又用三合板挡上,一挡就是十年。直到1990年,要开亚运会了,机场负责人请袁运甫去看壁画是否需要修补。袁运甫说有一种丙烯保护液,涂在壁画上可以起保护作用。这种保护液是自己从国外带回来的,可以捐出来给机场用。机场负责人很高兴。袁运甫又说,袁运生的画还被挡着,是涂完保护液再继续挡上,还是把挡板拿掉?机场负责人说,我作不了主。袁运甫说,不会出问题,小平同志都说过这幅画好,还怕什么?这是艺术,不是反革命。西方记者来了,看到机场这里还有东西挡着,肯定会笑话的。机场负责人下了决心,说,袁先生您看着办吧。于是,袁运甫找来十几个学生,把挡板拆掉了。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终于以全貌面对公众。
相比首都机场撤除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的遮挡用时十年,这次中央电视台取消遮挡《大卫》的马赛克只用了不到一天,应当说,文明还是悄悄地迈开了自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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