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比略·格拉古惨死后,曾经同情改革后来与改革派分道扬镳的西庇阿·埃米里亚努斯情不自禁地说:每一个做这样事的人就是要这样死的——这是荷马的诗句,当姐夫的这时引用,可见两人的关系早已降到冰点。
不久,西庇阿死了,死在床上。谜一般的死亡引起罗马舆论界的猜测,有人说是自杀,有人说是民主派干的,还有人说是他的妻子为兄弟报仇。最后的定论是善终,有关的调查也随即终止。普鲁塔克认为这是人们为了保护盖乌斯·格拉古,不想让他牵连到案件中。这是最主观的解读,其实,西庇阿已不年轻了,死因可能是心脏衰竭或脑溢血。
无论如何,该轮到盖乌斯·格拉古出场了。哥哥被打死的那一年,他在西班牙从军。第二年回国,在哥哥开创的土地改革三人委员会工作。公元前126年,盖乌斯·格拉古被派遣到撒丁岛任财务官,任期两年。在撒丁岛期间,成功帮助驻军解决军需问题,撒丁岛驻军出现严重的粮食供应危机,他找到努米底亚国王,后者毫不犹豫地运来大量的粮食。
年轻的财务官越是显示出巨大的影响力,越是让元老院猜忌,也就越是不想让他这么快回到罗马,于是命令他继续留在撒丁岛。他自然清楚元老院的真实意图,接到命令后怒气冲冲赶回首都,这一举动正好给元老院提供了指控的口实。他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说法律规定只满一年就可回国,而他呆了两年。一般人在军中服役只需十年就够了,而他服役了12年。最后,他略带嘲讽地说,在罗马军队中,只有他将喝完酒的空坛子带回家,其他人带回的坛子里则盛满了金银财宝。元老院还不死心,又控告他鼓动暴动,策动盟邦叛变。这也是欲加之罪,经不起辩驳。
解决了法律障碍后,盖乌斯·格拉古于公元前124年竞选次年护民官。这一年他年满30岁,也正是哥哥遇害十周年。
从竞选开始,他就显示出巨大的号召力。民众从意大利的四面八方赶来参加选举,以致许多人在城内找不到住处。当然,这些人中既有他的朋友,也有他的敌人,最后他以第四名当选,可见选举的张力是如此之大。
盖乌斯在护民官期间的作为,史料记叙并不完整,大多数史家把他看成是哥哥事业的继承者,从形式上来看当然有一定道理,可是,他不仅是继承,而是走得更远,更具有前瞻性和更加系统化、制度化,科瓦略夫在《古代罗马史》中认为完全可以将他的改革视为开创性。
当时的罗马面临三大问题:土地问题,政治制度的民主化,意大利人的公民权问题。盖乌斯·格拉古的全部改革措施都围绕这三大课题。第一个法案是将哥哥的《农地法》进行司法程序上的再确认。如上篇专栏所述,该法给予那些失业的原自耕农一定数量的土地,通过政府救济的方式,扩大中产阶级比例,也扩大罗马军团的兵源,从而健全罗马的社会基础。
盖乌斯·格拉古认为,不仅要推进自耕农奖励政策,还要考虑福利政策,由此提出粮食法。由国家收购一定数量的粮食,再将其以低于市场价格配售给穷人,保障了穷人的“免于饥饿权”。不过,任何事物都利弊两分,粮食法发展到后来,开始无偿分配粮食,吃大锅饭,自然压低了粮食市场的价格,挫伤意大利农业的积极性。
他关心普通士兵,规定未满17岁的男子不必服兵役,士兵的衣物由公款供应,不应克扣其薪资。他还扩展罗马公民权,所有意大利人都享有选举权。最有挑战意味的是出台审判法,改革审判制度,削弱元老院的审判权力,规定其只能坐在审判席上担任审判员,元老议员的人数是300人,他又指派同等数目的具有骑士身份的市民分享审判职能。该法沉重打击了元老院的士气。
此外,他还加强公共基础设施建设的速度,以推动公用事业来解决失业问题,由此可见他的改革方案中既含有“社会主义”中的积极一面,又有罗斯福“新政”的萌芽。年轻的护民官从当选之日开始,就接二连三地提出改革法案,其数量之多,影响之巨,可见他在当选前作过充分准备。
深得民心的法案,精湛的演说,高超的拉选票的技巧,使他成为罗马社会最具影响力的政治鼓动家。普鲁塔克记载一个细节很有意味,说罗马政治家演说的讲坛设置在公共会场,其他的民意领袖发言时,都会习惯性地转身面对元老院,只有他与众不同,背对元老院而面对民众大会,显示心之所向。普鲁塔克评价,姿态的改变也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体现了政治事务方面的巨大改革,标志着贵族政体转向了民主政体。从他开始,此后的罗马政治家发表演说,都是面向市民大会而不是元老院。
元老院对他恨之入骨,但也不敢冒险阻止他再度竞选,他的声誉在第二个任期达到顶点,而抛物线的顶点,也是走下坡路的开始。关于殖民地法和扩大意大利公民权的法案遭遇元老院的强烈阻击。元老院为了搞垮他,改变过去一味对抗的策略,而采用釜底抽薪的战术。只要他提出一项符合民意的方案,元老院都会提出另一项让民众看起来更有好处的激进方案加以反制。你给一点好处,我给两倍甚至更多,而民众更偏好对自己好的政策,也不管这些政策是否能够落到实处。于是,当初的改革家在民众眼里反而显得“保守”,成了拖改革后腿的代表,被民众无情抛弃。所以,他第三次竞选护民官,失利在预料之中。
公元前122年12月10日,盖乌斯·格拉古的任期快满,而新当选的保民官卢福斯又是他的政治对手,刚一当选就提出取消殖民法案,并制造舆论说,从非洲方面传来消息,有一阵风把祭祀的动物内脏吹到供物台上,野狼还拖跑了地界的柱子。占卜师认为这是不祥之兆。
年仅32岁的政治改革家眼看改革功亏一篑,显得异常焦虑和烦燥,那些铁竿粉丝比他更为激动。当投票决定迦太基殖民城市命运的民众大会要开始时,卡皮托山上挤满了对立两派的民众,双方情绪累积到临界点,此时,一个偶然事件点燃了导火索。
按罗马传统,在召开民众大会前要做祭祀,仪式完毕后通常要收拾牺牲用的动物内脏,那天负责此项工作的是执政官的一位侍从,当他捧着装内脏的盆子穿过人群时,由于会场过于拥挤,就咋呼道:“坏人们,快给好人让路!”也许是有心挑衅,也许只是一句牢骚,但他为自己的不慎言论付出了生命代价,改革派民众用刻字用的铁笔把他杀死了。
尽管盖乌斯·格拉古在第一时间斥责了自己的支持者,但这种场合打死人,尤其是打死执政官的随从,无疑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元老派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命人将这人的尸体隆重地抬到元老院,抬尸体的人每走一步,都是向元老派的支持者发出行动的信号,这些人假装愤怒,授权执政官奥庇米乌斯无限全权来恢复秩序。执政官发出命令,要元老和骑士都武装起来,率领各自的门客和奴隶占领卡皮托山。与此同时,民主派也在彻夜紧急商讨对策。
第二天天刚亮,执政官命令盖乌斯·格拉古和另一位民主派领袖富尔维斯到元老院解释前一天的事件。这条命令无疑不怀好意,改革派一边决定坚守阿文庭山,与元老派作最后一博,一边派出富尔维斯的幼子到元老院谈判。元老院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诚意,立即逮捕这个孩子,并下令武装进攻阿文庭山。
改革派的支持者大多是乌合之众,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元老派的对手。很快,守卫的防线被摧毁,弗尔维斯和他的长子一起被杀死,盖乌斯·格拉古在撤退时腿部受伤,他的两个朋友拼死保护他逃到台伯河对岸。普鲁塔克说,当他和一个奴隶一起逃命时,旁观者把他们看成赛跑运动员给他们加油,希望他们能够逃生,可没有人向他们伸出援手。这就是民众。
势单力薄的改革派领袖终究逃不过追兵的魔掌,为了不让敌人生擒,他命令那位与他一起逃命的奴隶杀死自己,这个奴隶照办了,然后也自杀了。元老派割下改革派领袖的头颅,将尸体扔到台伯河。
盖乌斯·格拉古,追随哥哥提比略·格拉古改革,也复制了哥哥的命运。而与当时情境不同的是,元老派的报复更为残酷,所有盖乌斯·格拉古的同党都被株连,不经审判就判处死刑的人数高达3000多人,这些人的财产被拍卖,遗属如果穿丧服寄托哀思,就要以“反国家罪”被处死。
改革失败了,既有领袖个人的因素,也有民众的觉悟因素,还有策略层面,某一阶段来看,历史走上了回头路,但是,从长远来看,土地改革导致土地私有制的完全胜利,也播种了民主思想的火花,也许这才是格拉古兄弟牺牲生命的价值。
连续失去两个优秀的儿子,对科尔涅尼亚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可这位罗马政坛的杰出女性,并没有让人觉察她的悲伤,而是用高贵且无畏的精神来承受命运的安排。在来访的亲友面前提到两个儿子时,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戚表情,她平静地叙述儿子的事迹,仿佛在讲述古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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