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劲夫
杜润生
1957年被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达55万以上。其中有一些人本来是领导干部，因为不忍把别人打成右派，自己却成了右派。在这种严酷环境下，中国科学院党组书记张劲夫保护科学家，留下了一段佳话。
1957年6月9日，中科院的华罗庚、童第周和曾昭抡、钱伟长、千家驹等学者在《光明日报》发表共同署名文章《对于有关我国科学体制问题的几点意见》，要求争取科学研究自由。7月初，反右斗争号角吹响，他们首当其冲，受到《人民日报》批判，岌岌可危，面临灭顶之灾。张劲夫斗胆向毛泽东面谏，他在接受刘振坤采访时这样回忆：
1957年反右派斗争开始的时候，我亲自找到毛主席本人。我认为那样搞，中国科学院就搞不下去了，我很难工作了。我找到毛主席，讲的是很简单的话——讲多了讲不好，毛主席老人家那么高水平，要批评我啦。我说：“毛主席啊，我来向你请示。你不是让我们向科学进军吗?我们中国有句话：‘物以稀为贵’呀!向科学进军要靠科学家，中国现在没有多少科学家呀，科学家人很少哇!要培养新生力量。现有的老科学家是宝贝，是‘国宝’啊!因此，我的意见采取保护政策。不然向科学进军，十二年规划就很难实现。”毛主席说：“你张劲夫竟敢讲这样的意见，好哇!有道理。‘物以稀为贵’，是这样的嘛!”所以，后来“宝贵的财富”一类的话在文件上、报纸上也有了。这个意见是我们党组研究过的。但不经过毛主席同意，我们不敢改变中央的一套做法。那个时候调子越来越高哇!我先跟毛主席谈了，毛主席让我到书记处谈，书记处当然同意我的意见了。小平同志说：“你们科学院党组代我们书记处起草一个中央文件,由中央发给全党。”主要是针对自然科学界，因为社会科学界太复杂了。我建议社会科学归中宣部管，我管自然科学。这样让科学院起草，起草工作也是老杜他们几个人搞出来的。上报书记处,书记处同意了。文件以中央名义发到全国，它划清了几个界限。比如,规定日内瓦会议以后回国的，当时有钱学森等好几百人，响应周总理的号召，有的经过斗争，也就是吃过苦头，东西都没收了，才得以回来参加新中国建设。后来这几百人起了很大的作用。我说，这些人不参加运动，文件里有这么一条，他们从国外刚刚回来，国内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你怎么让他参加反右派?如果参加，不是要把他们吓坏了吗?其他人还怎么敢回来呀?文件的主要内容，是要把政治与思想问题分开，一时分不清的，先作为思想问题对待。还有方式方法策略问题，有一些老科学家脾气很怪，怪怪的脾气啊，哎，你要采取批评会，斗争会，他吃不消的，有的还可能自杀啦!他自尊心强得很哪!所以文件规定谈而不斗，谈而不批，对平常讲的一些错误意见的，谈谈话就算了, 个别谈，不参加会。你知道，我们共产党那时开会总是越左越吃得开，越激烈越英雄啊!
张劲夫说的老杜，就是不久前过了百岁生日的杜润生，时任中科院秘书长，党组副书记。参加文件起草的还有汪志华、吴明瑜等。这个文件就是中共中央《关于自然科学方面反右派斗争的指示》，其中指出：“对于那些有重大成就的自然科学家和技术工作人员，除个别情节严重非斗不可者外，应一律采取坚决保护过关的方针。”有了这个文件，中科院大部分老科学家得到保护。比如电子学专家马大猷在科学院安全过关，和他情况相似的孟昭英在清华大学就被打成了右派。钱伟长是清华大学副校长，兼中科院力学所副所长。张劲夫找清华大学校长蒋南翔交涉，不划他右派，蒋坚持要划，就保不住了。
当时反右运动由地方党委领导，科学院一些研究所不在北京，文件规定院属单位的科学家划右派必须事先经院党组同意。金属研究所在沈阳，搞金属内耗研究的专家葛庭燧，当时所党委书记向沈阳市委书记汇报了他很多言论，定他为右派，要宣布了。张劲夫听说马上坐飞机到沈阳。他跟市委讲，中央有文件的，科学院的直属研究所的科学家我要负责啦，我们科学院不同意给他划右派，我不同意!他态度坚决，让葛庭燧过了一关。
张劲夫回忆：“在这次运动中，全院后来可能就两个老科学家划了右派，其他都保护住了。青年科学家中有几个带了右派帽子。当时我们也有左的思想，想对青年严一点。我自己现在的看法，反右派确实有扩大化的问题，究竟有几个是右派呀?”
当时，科学院里的自然科学家算是幸运的。但也有不幸的人。比如身为中国科学院综考会副主任的顾准，就是因为黑龙江有人告状，被打成了右派。当然，张劲夫本人对顾准是友善的。《顾准文集》里有张劲夫一篇短文，证明在50年代，顾准的创见就启发了孙冶方尊重价值规律的思想。
到了1960年，杜润生也遇到麻烦。当时，苏联科学院打电报给中国科学院，要求派一个科学家来中国考察人参问题。中国科学院副秘书长谢金鹤未请示领导，就答复：同意。以秘书长杜润生署名。当时中苏关系已经紧张，毛泽东对科学院在苏联撤退专家的情况下，还同意他们派人来华很恼火，一看电报署名“杜润生”，说：“杜润生是我批评的‘小脚女人’哪!与邓子恢在一起呀!怎么搞的?科学院拿去重用了!不仅当秘书长，还当党组副书记呀!谁决定的?”张劲夫当时很紧张，只好向周恩来详细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杜润生对电报并不知情。周恩来说：“怎么办呢，毛主席发了话啦!”张劲夫说：“这样吧，我建议采取中间办法，对毛主席他老人家，完全不尊重不行。他已经发了脾气，要撤杜润生的职啊。那就把他这个党组副书记暂时撤掉吧。工作还是要他做，不然我没有助手，我不在科学院干了。”周恩来最后说：“好吧，科学院还是你负责，杜润生的问题，就按你的意见处理。”这起“人参事件”就这样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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