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友喜欢晒福利,通过比较不同行业、不同单位在各种节日红包的丰厚与微薄,了解自己在庞大复杂的中国经济机体上的分量。有意思的是,现在人们不仅艳羡能够进入央企特别是垄断央企的年轻人;年届退休或者提拔无望的官员,转换角色“空降”成为央企高管,拿高薪挣大钱,也日益成为一种现象而受到舆论关注。
《人民日报》海外版将这种现象形容为“当不了省长当行长”。社会舆论的质疑是:为什么官员总能赶上如此“肥缺”?于国民和社会都负有重要意义的央企,在这出权力换装的独角戏中,又漏缺掉了哪些利益考量?
官员空降 央企成为一种福利平衡
一向有“大炮”之称的知名企业家任志强,最近一番关于北京银行人事变动的微博言论,再次引发热议。任志强用“震惊和愤怒”这样激烈的措辞,表达作为公司董事,对北京市国资委以行政命令更换上市公司监事长的强烈不满。根据媒体披露,新任监事长此前任职北京市国资委党委副书记、副主任。虽然北京银行很快发布补充公告,并被媒体解读为对这一人事变更合规性的“解释”,但任志强随后称“奉直接领导指示,此事不宜公开讨论”,并删除之前的微博,蹊跷举动让人忍不住猜测——此事可能有更多无法在台面上理论的纠葛。
无论北京市国资委此番动作原因何在,强行以官员身份空降企业高层,却未被企业和董事会完全接纳,这是事实。而北京银行为上市的股份公司,北京市国资委甚至不是其最大股东,在政府拥有更大控制力的央企或地方国有企业,行政权力对于企业人事的干预则更加直接和普遍。
这种现象在垄断色彩浓重的金融、民航、电力、电信、铁路等行业,尤为普遍。2011年,中国民航局副局长王昌顺“空降”中国航空集团公司任总经理;中国移动党组书记和副董事长奚国华,就职前为工信部副部长;根据公开报道,与中国高铁产业链相关的32家上市公司,高管普遍有在铁道部工作任职的背景……据《投资者报》统计,截至2009年末,全部A股上市公司中有768家聘请了前政府官员甚至现任官员作为公司高管,总数达到1599人,而国企,正是容纳“前官员”的主要场所,占比超过7成。
从“高官”到“高管”,身份变化伴随着明显的身价“增值”。需要指出的是,相当多“仕而优则商”的官员型高管并非主动下海创业,而是通过行政命令指派到央企或地方国有企业担任要职,而他们颇多一致性的年龄特点和仕途前景,更让公众相信:这种安排很大程度上并非基于企业经营需要,而仅仅是一种行政权力对于人事组织的“统筹”,甚至是官员“福利”分配的某种平衡——既然当官“升不上去”了,那么就到企业多挣点钱吧,补偿一下。
可疑的资源配置与可怕的权力自肥
对辩护者而言,官员特别是高官,到央企担任高管,可以从管理、政策、人脉等资源的挖掘和配置上给予解释。比如工信部的领导到通信企业任职,其多年参与政策制定、行业管理的经验,以及广泛的业内社交资源,都可能对企业有所贡献。然而,实际情况果真如此吗?
中国人民银行主管刊物《金融研究》曾刊文指出,通过对2003-2009年间4194家非金融类A股国有上市公司进行分析,得出结论:“官员型高管”会损害国有上市公司的业绩。文章说,“官员型高管”损害公司业绩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会把更多资源配置在非生产性活动上,给企业带来更多的非生产性支出,存在更大程度的在职消费,产生了更大的政治成本和代理成本。从2012年延宕至今仍未分明的中国铁路腐败窝案,几乎桩桩件件都与行政权力在企业经营中的暧昧渗透和逾越有关。看似权力与资本强强联合,实际却让整个社会付出极大代价。这种代价有看得见的资源浪费、安全危机等,更有看不见的制度崩坏,可谓遗毒深重。
尽管如此,连资深的国企改制专家也承认,当前央企高管的任命,存在明显行政化倾向,离市场主导越去越远。去年年底有媒体披露,国家发改委牵头起草《收入分配改革方案》,历时八年却屡被延期,出台无望,博弈的关键点就包括“如何规范国企高管收入水平”等问题。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官员更直接表示,在征求规范央企高管薪酬待遇的政策意见时,遭到一些央企高管的强烈反对;而这些“高管”话语权之所以如此之大,与他们并非完全意义上的“企业人”,同时也身负较高行政级别有很大关系。作为企业高管,他们可能受董事会、大股东辖制,但是作为省部级官员,他们又可与政策制定单位平起平坐,政策能奈我何?
如果说当下央企的市场垄断是一种特殊国情下的必要的话,那么任命央企高管这一重要权力,就是对于垄断的垄断。权力者相当于手握“金饭碗”找人来端。由于目前央企高管薪酬与业绩之间关联性不强,权力集团首先看到的是利益,而非责任,如此,央企高管——特别是市场垄断度高,经济效益有保障的央企高管——被普遍当成安排中央及省市年龄偏大、提拔无望的官员的“肥缺”就很好理解了。
既扰乱市场又危害体制的危险路径
当重要的人力资源配置功能,被异化为权力集团内部的自利自肥,中国为“高官到高管”这一机制所付出的成本,就不仅仅是一个人年薪几百万的累加了。
这些年,不仅公众愤怒于以央企为主要代表的待遇双轨制,即使在央企内部,不公正的薪酬机制也饱受批评——基层低薪酬、高强度,高管低风险、高收入,“央企高管安享金饭碗”早成众矢之的。而为了保持和权力之间的良好互动,这些本来就依赖权力安置的“官员型高管”,更有冲动进一步向权力者输送利益,以收买权力的支持。
对于还在公务员系列的人来说,由于阳光财政等行政民主化不断推进,时有“官不聊生”之感,看到过去的同仁到了财大气粗的央企,地位尊贵工作清闲,福利待遇明显提升,更兼结交巨贾外商,整日打球吃请,心里自然羡慕。一旦感觉仕途艰难,便纷纷开动脑筋转换思路,选择到央企任职这一“次优”选项。甚至即使身在官员之列,心里也将垄断企业看作自家农场,自认利益共同体,总想着卸任公职后,可以很方便地进入这些“友好单位”,收获早期的权力“投资”。这种利益的盘算必然影响行政决策,而这种影响一旦形成机制,则无异于一种错时的权钱交易,是权力腐败的期权化而已。
实际上,中国央企(以及地方大型国有企业)的经营,在全世界都堪称高难度。因为它复杂的社会和经济目标,需要极高的资源配置跟管理水平。因此,这些年中国一直谋求改进央企高管结构,引入全球招聘等方法。但是,即使在全球招来人才,留任率也不算高,这和央企的经营难度以及复杂的经营环境有关。“依傍权力”空降的“官员型高管”却想来就来,来了不走,这与市场竞争机制下培育央企高管人才的艰难与脆弱环境,形成多么刺目的反差。
2013新年伊始,媒体一份有关中国人力资源配置的报告就引起全社会的忧虑:这份报告显示,2013届毕业生最愿意去的单位,正是国有企业。当然,这里的“国有企业”,不会是那些在市场竞争中艰难求存的中小型国企,而是凭借市场垄断和行政垄断,旱涝无忧、“钱”程远大的央企或大型国有企业。再联系当下中国各阶层人士千军万马挤国考、挤编制的大背景,我们可以在“高官变高管”的路径中,看到一条清晰的“权力—财富”转换链条,那就是:进入行政权力体系,谋求权力最大化,寻找权力干预经济部门的机会,然后在一个缺乏竞争的伪市场中获得垄断收益……这与改革开放之初,行政体系内人员纷纷主动“下海”,利用自己的智力人际关系,谋求个人价值发展比较起来,在形式上看都是“由仕转商”,但在实质上,却是多么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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