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下午18时,陈水总拎着桶装汽油踏上了厦门的一辆公交车。稍后不久,一声巨响,公交车爆炸了,车上至少46个同胞死于非命,成了陈水总泄愤的牺牲品。陈水总之疯狂固然令人震撼,必须反思社会原因并给出解决办法。但更令人震撼因而更值得反思的,是那些为陈水总曲为辩护的声音:陈水总如何绝望如何无助,只能奋起反击而把满腔悲愤付诸一炬;公众对陈水总如何冷漠,身为共同体之一员皆有原罪而无人无辜……
在一个正常社会,也会有陈水总之类的暴徒,也会有极端事件。区别在于,针对无辜平民的恐怖袭击,在正常社会不可能得到同情和辩解。无论基于任何原因,针对无辜平民的恐怖袭击都属于邪恶,邪恶是没有理由的,任何原因都不构成邪恶的理由,这在正常社会属于底线共识。固然,因为宗教情感,正常社会也常常在哀悼遇难者的同时,也哀悼同归于尽的袭击者。但那仅仅出于对生命本身的敬畏,即恐怖分子的生命也是生命,而并不意味着对恐怖袭击本身的任何同情或理解。
也正因为有强大的底线共识的狙击,所以在正常社会,极端是没有市场的,是不可能扩散的。因而任何极端事件,都可以局限在个案范畴,而不可能形成洪流,进而撼动整个社会,不致对社会安全构成全局性威胁。但是如前所述,在当下中国社会,恰恰缺乏这样的底线共识,杀人者往往被抹上抗争的政治油彩而似乎有某种正义性,被杀的无辜者却往往反而成了罪人似乎该向杀人者忏悔:对不起,是我们害了你,是我们把你逼到了绝境……
杀人者的辩护士常常不满现实。但他们不满的不只是现实中的当权派,而往往是不满整个现实社会,不满现实中的所有人。用他们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现实社会整个就是一个索多玛之城。既然已经是索多玛之城,一个义人也没有,由此推出的必然结论,就是这世界不值得留恋,也没有任何改邪归正的可能,唯有整体毁灭,用洪水来毁灭。所以任何指向这个社会的仇恨与暴力,都有正当性,都属于这洪水的一部分,本质上都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
宗教中的原罪意识就这样被滥用,以至用来谴责恐怖袭击中的遇难者和为陈水总之类的杀人者辩护。上帝如果知道了,恐怕也要被气哭吧?众所周知,宗教中的原罪意识,原本责己即主要指向教徒的内心,主要是对自我的道德审视,主要是为了自我忏悔以臻于自我净化。但为杀人者辩护所依据的原罪意识,却不是责己而主要用来责人甚至是挑剔遇难者。一旦主要用于责人,所谓原罪意识就必然带有强烈的上帝视角。认定所有人为罪人,把整个尘世斥为索多玛之城,进而要用洪水来毁灭,这是只有上帝才有的权利!
自居上帝而宣判他人和宣判整个世界,这该是何等的僭越和亵渎。如果这世界没有一个义人,那么首先你自己就不是义人;如果这世界该毁灭,那么你自己应该带头自裁。否定整个世界唯独看不到自己的僭越和亵渎反而自居道德优越,这自相矛盾的梦呓难道不是源于根深蒂固的幻觉?如果说陈水总精神错乱,这难道不是更深度因而更不可救药的精神错乱?
任何自居上帝而宣判他人和宣判整个世界的言行,都属于邪教言行,犹如当年之洪杨。中国百年之祸,本质上都属于这种邪教性质的洪杨之祸。今天为陈水总辩护所代表的思潮,不过是洪杨之祸在新时代的延续。那些言说者,眉宇间无不洋溢着扑鼻的邪教教主的气息,道德绑架者的气息,毁灭者的气息。它根本否定个人选择的可能,根本否定个人责任。跟它反对的对象一样,它信奉赤裸裸的整体主义的道德观,把个人的一切失败、一切不如意、一切责任统统归咎社会,归咎所有同胞,进而绑架整个社会绑架所有人,乃至不惜玉石俱焚。荒诞甚至超过了当年造反有理的邪说。因为像陈水总那样的暴行甚至都说不上造反,就是无差别屠杀,就是反人类。把反人类暴行称作造反而曲为辩护,这根本就是污名化抗争,根本就是洪杨不如。
这才是未来中国转型最大的可能风险。为什么要谴责陈水总的暴行?其实陈水总早已化作一缕青烟远逝,谴责的锋芒单单指向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有谴责,实际上都不是针对他本人而主要针对暴行本身,陈水总死了,但暴行的心理基础还在,所有巧舌如簧的辩护,都是暴行心理基础的呈现,都值得警惕。踏上那辆公交车之前的陈水总应予同情,但之后的陈水总就是彻头彻尾的魔鬼;陈水总的生命必须受到尊重,但他所代表的暴力文化必须彻底清理。出身底层不是理由——他代表的暴力文化,伤害的恰恰都是底层;面对权力的石头处于鸡蛋地位也不是理由,面对拥有汽油瓶的他,跟他无冤无仇的46个同胞才是真正的鸡蛋,如果非选边不可,难道不更应该站在46个同胞一边?反思社会原因也不是理由,任何原因都不构成理由,恐怖袭击没有任何理由。
中国社会是一个病态社会,积蓄了太多的不公,因而也积蓄了太多的愤怒、绝望与仇恨。中国未来转型的任务,一方面必须坚定地彻底地改制,从制度上根绝不公告别病态,回复到正常社会,回复到基本的文明水平,从而从根子上铲除愤怒、绝望与仇恨的社会土壤;另一方面,必须遏制任何利用、操纵这种愤怒、绝望与仇恨以为我所用的可怕尝试。任何这样的尝试,都不仅邪恶而且弱智,因为历史早已经证明,这愤怒、绝望与仇恨的火山没有任何人有足够的能力去驾驭,非但无力驾驭,反而容易玩火自焚。罗伯斯比尔如此,波尔布特如此,他们在新时代如果后继有人,那么也必然如此。
前门驱虎后门拒狼,即既以最大力度监督制约公权力,把公权力赶进宪政的笼子里,又最大力度遏制陈水总代表的暴力文化的蔓延,以避免打倒一切砸烂一切的历史悲剧循环,将是未来中国的时代主题。在不断极化的社会情绪中尽可能寻找平衡点,从两极夹击的一线天中尽可能闯出坦荡大道,这是中国转型之所以特别复杂之所以前无古人的基本原因。难,中国转型难于上青天,但我们来不及叹气和沮丧,因为我们已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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