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经济学家杨小凯是改革开放初期的出国留学生。他的求学历程,有如唐僧取经,充满了艰难险阻,也得到过许多好人的鼎力相助。
杨小凯学名原为杨曦光,生于1948年。父亲杨第甫曾任湖南省委秘书长、统战部长。1959年庐山会议后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文革开始时,杨曦光是长沙一中学高一学生。1967年他写了一张大字报《中国向何处去?》,剑指中国官僚特权阶层,主张实行巴黎公社式的民主政体,影响很大。湖南省革委会筹备小组副组长华国锋将此文定性为“反革命”。康生在1968年1月24日晚上说,杨曦光的《中国向何处去?》一文是“反革命的战马悲呜”。“我有一个感觉,他的理论,绝不是中学生,甚至不是大学生写的,他的背后有反革命黑手!”“要抓后台。他是杨第甫的儿子,我在1959年就注意到杨第甫了。”杨第甫为此受到追查,杨曦光的母亲陈素甚至被逼自杀。1969年11月,杨曦光以反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服刑期间,狱中难友不乏饱学之士,他虚心求教,自学了高等数学、经济学、英语、电机、机械制图和世界史,开始思考经济理论数学化的问题。1978年4月刑满释放,到邵阳湖南新华印刷二厂做校对工。
1979年,杨曦光想考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所研究生,因为“反革命”罪名在身,连报考资格都不能获得。这时,父亲的老朋友李锐到湖南出差,了解到他的遭遇,将他推荐给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于光远。在于光远帮助下,1980年他通过考试,被录取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数量经济和技术经济研究所实习研究员。为减少麻烦,从此以乳名杨小凯行世。他一面听课、读书,学习系统论、信息论、控制理论、运筹学,一面开始计量经济学研究,计算影子价格,翻译经济控制论的教材,并完成了自己的著作《经济控制论初步》和《数理经济学基础》,这两部著作,成为国内学子了解西方经济学的门径。这时,他已经跻身中国学术界前沿。
同时,他不断为自己的罪名申诉。1981年,胡耀邦批示中央组织部:“杨曦光的问题要由法院依法处理”。但湖南高级法院重新审查后,仍然是定性不变,改为免于刑事处分,就是说,仍然有罪,只是原来的刑罚太重了。
北京学术环境虽好,但户口卡得很严。当时又不兴北漂,妻子和女儿仍然在长沙,与他两地分居。
1981年,武汉大学经济管理系教师刘鹰到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进修,认识了杨小凯,知道他的才华非凡,于是写信给经济管理系党委书记胡春芳,建议把杨小凯调到武汉大学任教。胡春芳也是热心人,为此专程赶到长沙,向参加招生工作会议的校长刘道玉汇报。正好湖南省委书记毛致用来饭店看刘道玉。他当面向毛致用说明了意欲调杨小凯到武汉大学工作的想法。毛致用对杨小凯的情况很熟悉,直言不讳地说:“杨小凯受迫害是极左路线造成的,我们正在与中央有关部门商量给他平反的事,你们可以先把他调去使用,这对他改变环境和发挥作用是有好处的。”刘道玉提出:杨小凯的问题发生在湖南,因此希望湖南省委一定要给他彻底平反,不留尾巴;杨小凯的专案材料不要进档转到武汉大学;杨小凯的妻子一起调入武汉大学,以免造成新的两地分居。毛致用书记当即表示同意。接着,刘道玉还拜访了杨弟甫,表达了求才若渴之意。这样,从来没有上过大学的杨小凯,凭自己的研究成果,一路登上了武汉大学的讲坛,并在第二年被评为讲师。
杨小凯在武汉大学除了开设“经济控制论”、“数理经济学”两门新课,还发表了《湖北微观经济模型》等十几篇论文。1982年7月,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计量经济学中心主任邹致庄教授到武汉大学讲学,与杨小凯进行了深入的学术交流,十分欣赏他的学术天资,表示要邀请他去美国攻读博士学位。
很快,杨小凯收到了邹教授的邀请函,并获得了福特基金会的资助。杨小凯向校方提出留学申请。但在校党委常委会上讨论时,绝大多数常委都不同意,理由是他坐过10年牢,在政治上是不可信任的,像他这样的人,到了资本主义社会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时,湖南省高级法院审判委员会经过重新审理,已经判定:《中国向何处去?》“属于思想认识问题,不具有反革命目的,不构成犯罪。椐此,原一审、二审定性判处不当,均应予以撤消,对杨曦光宣告无罪。”刘道玉为杨小凯据理力争:“既然是错案,那坐牢一事就不应当影响他出国。”但是,他势单力薄,杨小凯出国的申请仍遭到了否决。
无奈之下,刘道玉只好对杨小凯说:“看来,现在只能绕道走,撇开武大党委。”并建议他请邹至庄教授给国务院总理赵紫阳写一封信,说明情况,要求帮助。邹至庄的信得到赵紫阳的回应,他让秘书李湘鲁在邹至庄的信上的批示:“邹先生的要求应当支持,请武汉大学办理。”
有了尚方宝剑,1983年刘道玉就直接批准杨小凯出国了。第二年5月,又批准他的妻子和女儿去美国探亲,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1988年,杨小凯在普林斯顿大学获得博士学位,本想回武汉大学效力。但此时刘道玉已经黯然去职。
杨小凯后来担任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终身教授,当选澳大利亚社会科学院院士。他有心报效桑梓,数度回国讲学,被北京大学等校聘为客座教授。2004年,杨小凯英年早逝。有人说这是天妒英才。其实,他的命运更让人深思的是:中国有没有成就英才的制度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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