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公布东海防空识别区已一月有余,从战略上看,划定东海防空识别区并无不当,北京的失误在于战术方面,主要是初期在向外界解释这一举措时,没有按照国际惯例和语言来表达。这反映中国的外交部门和军方在处理此类敏感问题时,前期功课做得不是很足,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划定航空识别区是国际惯例,北京不过是遵循这一惯例,行使自己的正当权利而已,所以无论从道义上讲,还是逻辑上说,都并无不妥。美国先以中国的这一举动挑起区域军事紧张,后以中国没有向邻国通报为由,宣布不承认乃至要求中国撤销东海航空识别区,是没道理的。日本更没有资格要求中国撤销,它把本国的防空识别区都划到距离中国海岸130公里处。
但北京却无端受美日欧媒体以及政府的大肆指责,这反映国际社会远非平等和民主的现实。此轮北京划定航空识别区引起的外交争端和舆论围剿,让人们看清以下几点:
第一,这个世界从本质上说,还是奉行实力为王。所谓道义、人权和民主等,不是不好,也不是不需要,但必须以实力为后盾。美国以其世界超强的实力,可以不顾道义,蛮不讲理地要求中国撤销航空识别区,中国若没有一定实力,一是在目前环境下,不敢划定航空识别区;二是即使划定,在美日欧的压力下,也可能被迫撤销。在国际关系上,游戏只能强者才有资格玩,虽然这很不公平,很不民主,但现实就是如此,必须接受。
第二,西方媒体虚妄的心理优势。西方媒体在这轮舆论战中,除了抨击中国的航空识别区外,也不忘嘲笑挖苦北京,称北京此举乃“自取其辱”、“形同虚设”、“纸老虎”等。然西媒的嘲笑挖苦又给人一种明显的底气不足之感,也许在西媒那儿,中国是个“土豪”,没有修养,不懂礼貌,只知摆阔,炫耀武力,但在这个财大气粗的“土豪”面前,西媒又无法像过去一样来调教。日本表现得尤其明显。日本对中国划定东海航空识别区的“歇斯底里”反应,已经超出一个国家对争议领土的应有限度,只能说,它还完全没有接受中国逐渐超越日本的现实,还沉醉在日本比中国强大的“霸凌”式优越心理里。
第三,西方无法容忍一个异质文明的和平崛起。尽管北京宣称和平崛起,但西方国家包括日本总怀疑中国要走过去帝国崛起之路,从而把中国正常的军力增长看成是威胁世界和平的因素。在很多西媒看来,既然你说要和平崛起,就不能增加军力,不能进行军事现代化,否则,和平崛起就是假的。而且,对什么是和平崛起,要由它来界定,如果北京基于自卫的一些反应,不合乎西媒的要求,就会被它们看作是过激的反应,是企图用武力来改变现状,而根本不问这个现状本身合理与否。这固然有意识形态的偏见在内,恐怕更深层的因素,是北京崛起的方式,并不是按照西方的教导来的。
迄今为止的人类历史,帝国崛起之路都是在西方基督教文化的模式下进行的,惟一的例外是日本,日本曾企图挑战西方模式,但失败了,后来被西方文明成功改造。中国现在也与日本当年一样,是一个非西方文明的崛起。但与日本相比,中国自身的文明悠远得多,日本没有成功的帝国崛起,中国极可能成功,一旦这个与西方文明完全异质的文明重新崛起,重现辉煌,那西方文明统治世界的历史就真正“终结”。这是西方世界所绝对不能容忍的,许多西方媒体潜意识对中国深怀戒惧,根源即在于此。
第四,冷战色彩隐约重现。美日及其盟国对中国航空识别区的过激反应,隐约显现着昔日划线站队的冷战色彩。如果说,美日的反应尚可理解,澳大利亚的过激反应就完全让人有些莫名其妙。澳虽是美同盟,但北京划定东海航空识别区完全与它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何况它从中国的经济发展中受益多多,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它都犯不着冒犯北京。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澳政府竟然召见中国大使抗议,其外长多次发表声明反对中国防空识别区,比美国都过分,终于惹得北京生气,在中澳战略对话中,其外长被中国外长当面批评。澳政府的过激表现,可能有新政府外交经验不足的原因,但不管怎样,它让北京意识到,单有经济的密切联系,是不足以使西方国家站在自己这边或持中立立场的,根源还在于,西方对中国发展道路的戒惧。
北京在这个时候划定东海航空识别区,无疑有自己的战略考量。虽然人们不清楚北京的战略考量是什么,但我以为,北京此举在尝试着建立国际规则。现有的国际规则是美国建立的,更早则是欧洲建立的,随着中国成为第二大经济体,其经济力量迟早要投射和反映到对国际规则、国际议程的设计上来。由于中国在意识形态和传统文化上都有别于欧美,这使得西方对中国运用经济和军事力量改变目前游戏规则的任何动议和行动都保持高度警惕。说到底,对西方国家来说,经济可以允许你发展,然一旦你要改变国际规则,则断不可行,因为这是美欧霸权最核心的体现。
以中国目前的力量,还不可能、也没必要另起炉灶建立一套国际规则,但可以借助现有的国际规则或惯例,把自己的内容加进去,这点能否做到,是检验北京是真崛起还是假崛起的试金石。划定东海航空识别区就是这样一步,它不违背现有的国际惯例,但把识别区划到什么位置,则由“我”来决定——当然也不能随便划到别人的领空去。从该角度看,北京的这一举动,可称为“打着红旗反红旗”。
美国作为一个老牌战略大国,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先施压,施压不成,再宣布不承认中国的航空识别区。对北京而言,有争议的国家在一段时间内不承认或不接受自己划定的航空识别区,并不表示权威性不行,所以中国最应该做的,是顶住一切压力——尤其是别人称之为“纸老虎”时。只要顶住,最后包括美日都要承认,除非它们已经决定跟中国摊牌。
目前来看,形势还不错,有22个国家和地区的55家航空公司向中国通报。北京走出这步棋后,会引起美国更大警觉,可以想见,美国今后会加强对中国改变国际规则的防范。但只要北京自己不出现战略性失误,按照三中全会的部署走下去,美国最终将不得不接受和中国共建新的国际秩序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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