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湖北老家乡下，村人常说一句话：当官就不能发财，有官了又有财，那就是“棺材”。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村人虽愚拙，却有敬畏，知晓人心不能太贪，人活一世不能各种好处尽占。而老家的一些官员，也出生乡野，却并无此种敬畏。短短一年左右时间，湖北就有三名省部级官员或被公开拿下或悄悄消失在公众视线里。
不健康的政绩观
最近被公开宣布拿下的湖北省副省长郭有明。郭有明曾任湖北第二大城市宜昌市的市委书记，2011年起任湖北省副省长。2013年11月27日，中纪委监察部官网宣布，郭被免职调查。
官方消息一出，媒体纷纷报道他落马与一个名叫三峡全通的企业有关。一些媒体同行，曾对这个企业进行过较为深入的观察。在他们公开发表的文字里，这家入驻宜昌不足4年的企业已“负债70亿”的消息触目惊心。
一个熟知宜昌官场的朋友说，每年春节前，宜昌市都要和中央及湖北省驻宜昌的大单位交流聚会。吃饭的时候，郭有明会把最大的一家企业的老总们全安排在自己左右两侧，而湖北一所驻宜昌的省属高校的校长，只能去坐第二桌。
这位朋友，把郭有明这种做法称为“嫌贫爱富”。其实，这不仅仅是嫌贫爱富，是忘本的公权力骨子里的无知傲慢。
有一个朋友提示引人注意。他说，郭有明偏爱“外来的和尚”。在宜昌，有三峡集团、葛洲坝集团、清江公司等诸多大型央企，郭有明对其中的一些企业却并不感冒，舍近求远把本在河北发展的三峡全通老总梁士臣请到宜昌，给自己的仕途埋下祸根。
郭的这种偏爱，自然只能让一些本土发展得还算不错的企业另谋出路。一个真实的故事是：郭有明升任副省长后，新任市委书记曾在宜昌机场遇到了一个总部在宜昌的央企老总。寒暄中，市委书记得知该老总是去外地考察投资项目。书记感叹：在宜昌成长起来的大企业要去外地投资，我这个市委书记却要到外地招商引资，这真是一个笑话。
偏爱“外来和尚”，时下恐怕不是郭有明一官的特点，而是很多官员的共性。所谓“一任书记一个规划、一任市长一张蓝图”，正是说的这种不健康的偏好。前任书记市长留下的规划，继任者只是尊章办事，似乎做得再好算不得好本事，而是前任的功劳;做得不好，会背骂名，被认为是无能。与其背负如此巨大的风险，不如另谋出路，自己重新另辟战场。
此种官场心态作祟，身边的企业不得不异地谋发展、市委书记却要出门招商的怪事也就顺理成章发生了。
不得不说，官场诸多的考量均为功名计，唯独忽略了老百姓。不健康的政绩观里，有个人荣辱，有仕途期许，有充斥着个别官员的私欲和小九九。民众利益，被一些官员抛在了脑后。
谁敢对“一把手”说不
官场怪现状很多。湖北钟祥市，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群官员去外地考察企业，经过三天的考察后，将一家养鹿企业作为项目引进到当地。当地农民看到是政府招商来的项目，纷纷加盟投资。不料，该企业揣农民们的血汗钱一夜之间消失了。
我曾亲去调查此事，被骗农民欲哭无泪，将该企业引进到当地的官员却无人受责。少数人说了算，导致一些政府招商引资项目鱼龙混杂，毫无可信度和科学性。
郭有明的故事里，也有这种怪现状。2008年，郭有明为了将梁士臣请到宜昌投资，允诺“只要梁先生来宜昌，哪怕不投资，我也会用红地毯来欢迎。”当年12月13日，梁士臣飞到宜昌。郭有明没食言，机场布满鲜花，从飞机旋梯处开始铺设红地毯，并有乐队一起迎接。接待规格之高，在宜昌商界史无前例。
可是，这个用红地毯请来的三峡全通，三年时间就负债高达数十亿。稍微正常一点的脑子，都会有一些疑问：这个项目究竟是否真的值得引进?即便是个好项目，适合宜昌吗?负债数十亿，钱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
在“一把手说了算”的个别地方官场，不会有人敢问这些问题。即便这个企业表现出明显的颓势，其他官员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2013年11月29日，郭有明落马的消息传来，三峡全通召开干部大会。梁士臣没有露面，总经理赵大河在会上说，“通过今年以来的封闭运行，充分证明公司还是有价值的企业。”
这种自说自话，价值不大，但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该公司是否是一个有价值的企业曾内部受到过怀疑，企业危机早有痕迹。
有时候，为了保自己的面子，有些官员真的是做到了“不抛弃、不放弃”。2012年5月15日，身兼副省长和宜昌市委书记的郭有明亲率宜昌高新区、市发改委、市经信委、市科技局、市环保局、市安全局、宜昌消防支队，三峡建行、湖北银行宜昌分行、三峡工行等单位负责人上门办公，试图帮助三峡全通挽回败局。
当日的会议上，郭有明明确要求，“各相关部门对企业的困难要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给予解决、营造环境。众人拾柴火焰高，市直各部门要积极向上争取资金、政策，金融部门要进一步加强和企业的沟通，进一步作出支持全通发展的决策。”
这话，恐怕主要是说过银行听的。此行不久，2012年的6月，国家开发银行评审二局副局长车明、国家开发银行湖北分行行长林放﹑湖北银行董事长陈大林相继到该公司考察。
目前能获得的数据是，2010年三峡全通的短期借款已近10亿、长期借款达11.3亿。郭有明刚刚落马，官方对省部级官员的丑闻，大多遮遮掩掩，我们也就暂时无法知晓被郭有明请去的银行后来又给三峡全通贷了多少款。
“官商组合”的逻辑
《三国演义》的开头，就是桃源三结义。里面一个细节，即是张飞变卖家产资助刘备招兵买马，刘备由此登上政治舞台。
小说野史，不足为信。但官财的组合，大抵如此。在缺乏监督的社会里，权力与资本的媾和更是肆意妄为。
即便三峡全通局势不利，郭有明仍在2011年顺利升任副省长，2012年7月4日，梁士臣也当选为湖北省工商联副会长。
在债务累累时，有更高层的官员到该企业视察并给予高度肯定。在三峡全通的官网上，至今仍有公开资料报道：2012年4月18日，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政法委书记、中央社会管理综合治理委员会主任周永康参考察了三峡全通。
三峡全通的官网报道称：听说公司第一条生产线仅半年就建成投产，周永康问董事长梁士臣为什么速度这么快，梁回答说：“主要是宜昌拆迁速度快，政府带着感情、带着真情做工作，得到了拆迁户的理解。” 周永康鼓励梁说，“你为当地、为社会创造了价值、作了贡献，我们感到高兴。”
或许当时谁也没想到，这高兴很快变成了扫兴。
“官财组合”的逻辑，其实就是权力与资本相互寻租的因果：官员借助资本，成就政绩，不管这政绩是真实的还是数字上的;资本，则借助官员的公权力，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甚至政治利益的回报。
官心不古，公道自在。官财组合威力再大，也没有逃脱乡人的那句俗话，官财组合到一起也就是棺材。一年多的时间里，落马的高官不止郭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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