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的价值追求
《瞭望中国》:作为“混合所有制理论”的探索者之一,十多年前,您已发表了《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完善市场经济体制新课题》的论文,并一直对这一课题进行探讨。
在您的新著《包容性改革论》之《经济改革:寻求公正的深度市场化经济体制》一章中,专门分析了《包容性经济体制的基础:混合所有制经济》和《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需摆脱“斯大林模式”》等问题。您能否结合目前人们存在的疑虑解读一下,今天再提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有什么新的诉求?
常修泽:如果说,十年前我主要是从微观产权结构视角来探讨混合所有制经济的话,那么,十年后的今天,则从“包容性体制”这一更高的层面、更宏观的视野,来发掘混合所有制经济的价值。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从经济体制改革方面分析:混合所有制是公正的市场经济新体制的产权基础。经济改革从制度设计来说,应建立一个带有包容性的“公正的深度市场化体制”。其产权基础既不是单一国有制,也不是单一私有制,而是相互融合的混合所有制经济。
第二,从社会体制改革分析:混合所有制经济是“社会共生”体制的经济支撑。多元资本的相互融合、互利多赢,有利于协调不同利益主体的关系,以建立“社会共生”的新体制。
第三,从政治体制改革分析:混合所有制经济是建立“现代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现代国家治理体系”,应包括以下几点:第一,国家权力的运行、配置、约束和监督机制;第二,独立的司法体系;第三,反腐败机制;第四,社会治理机制;第五,混合所有制经济及其有效运转(这是现代国家治理体系的经济基础)。
第四,从新阶段全面改革的部署分析: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是寻求改革取得实质性进展的突破点。从这个意义上说,发展混合所有制是整个改革棋局的关键一步。
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的路径
《瞭望中国》:您认为,今天民营资本如何进入“铜墙铁壁”般的垄断性行业和特许经营领域?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的路径是什么?
常修泽: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的路径,应把握“产权开放”和“产业开放”两大系统。即:第一,推进产权开放,要注重“国、民、外、内(企业内部职工),四线联动”,实现四种资本融合。第二,推进产业开放,重点是以攻坚“破垄”为主攻方向,促进民营资本以多种方式进入垄断性行业。
《瞭望中国》:请解释一下,推进产权开放,做到“国、民、外、内,四线联动”是怎么回事?
常修泽:简言之,四条线。第一条线,瞄准现有国有企业,吸引民、外、内资本与国有资本融合,深化国企产权改革。第二条线,立足于现有民营企业,让国、外、内资本与民营资本融合。第三条线,立足于现有外资企业,让国、民、内资本与外商资本融合。第四条线,立足于企业员工,实行员工持股。
《瞭望中国》:在您看来以上四条线的推进,重点是什么?
常修泽:我认为,前两条线是重点,而第一条线是重中之重。两条重点线实际是两种思路:一种是瞄准现有国有企业的“国企改革式”;一种是立足于现有民营企业的“民企发展式”。这两种思路并不是矛盾的和排斥的。我在新著《包容性改革论》一书就此提出一个基本观点——“产权体制创新:包容国有与民营”、“民企发展式”、“国企改革式”,都好,看谁的竞争力和适应力更强。
马克思说过:大自然具有“令人赏心悦目的千姿百态”,不要求“玫瑰花散发出和紫罗兰一样的芳香”,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只能有一种存在形式呢”?借用马克思这个话语,我说,如果把“国企改革式”比作“玫瑰花”,把“民企发展式”比作“紫罗兰”,这两种鲜花不都是颇为芳香的吗?两种鲜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不是更“令人赏心悦目”吗?
当然,从国企改革角度,应关注第一种做法。如何把目前部分国企国有资本“一统”的这个格局打破?现在很需要把国有企业改造为产权多元的混合所有制企业。在这样的国情条件下,做法应该是把“筐”里的国有资本的一部分换成民营资本。这种模式是对传统企业的一种创新。$nextpage$
《瞭望中国》:在您看来如何推进产业开放,民资入“垄”的途径是什么?
常修泽:“产业开放”在中国,重点是垄断行业改革问题。民营资本进入垄断性行业,要解决进入“路径”问题。
这里我提出以下“四条路径”:第一条,开放“管理服务外包”;第二条,开放“特许经营权”;第三条,开放“新建项目产权”;第四条,开放“垄断企业存量格局”,让民营资本“参股”或“控股”。
上述四条路径,由浅入深,由易到难,逐步地使民营资本进入垄断性行业。从国家未来的走势来看,不排除依然有国有独资的企业,也不排除有独资的私营企业,但是主流的企业应是混合所有制企业。这是中国企业形态发展的必然趋势。
防止混合所有制“异化”
《瞭望中国》:习近平主席在2013年3月9日曾强调,“不能在一片改革声浪中把国有资产变成牟取暴利的机会”。于是,不少人都在关注如何防止混合所有制的“异化”问题。您怎么看?
常修泽:其实,这个问题,在今年的两会开始之前,我在3月3日发表的《混合所有制:产权结构创新的主要着力点》的文章中,就再次提出在“产权结构创新”过程中,“会不会有人借混合所有制,侵吞国资,或借混合所有制,侵吞民资?”的问题,同时,表达了我的忧虑和建议:“考虑到目前社会腐败情况,对此我有些忧虑。建议采取措施,提前预防和遏制。”尤其要警惕党内腐败分子“假借改革以营私”,然后“倒打一耙”,把“异化”的帽子扣在“混合所有制经济”的制度设计上。
为此,我以为要严格把好四关:资产评估关、价格确定关、交易透明关、资金到位关。不能在一片改革声浪中把“混合”变成个别人“浑水摸鱼”的机会,不仅国有资本不能被侵吞,民营资本、外商资本、职工股本都不能被侵吞。对此,要规范运作、一视同仁。
所以,“我主张建立‘社会共生’体制”。
《瞭望中国》:中国正处在社会大变动、利益大调整的历史时期。您曾分析说,中国社会已开始分层(至少雏形已出现),甚至有逐步固化趋势(中低收入者难以向上流动)。分层与固化,已成社会利益冲突和社会危机事件爆发的内在因素。在此情况下,如何避免社会严重分裂状态,寻求社会各阶层的共生之路?
常修泽:我在《包容性改革论》一书中提出并阐述了一个概念:“社会共生”。我觉得,中国当前需要的不是虚幻的、高调的“社会美妙”理论,而是实在的、大家都有活路的“社会共生”理论。围绕“社会共生”这一核心理念,我阐述了三句话:“穷人不能再穷、富人不能出走、中产必须扩大”。
“社会共生”中的穷人与富人
《瞭望中国》:我们看到:许多媒体都转载了您的“社会共生”这一理论观点。可见,学界对您的观点是基本认同的。那么,如何才能做到“穷人不能再穷,富人不能出走,中产必须扩大”?
常修泽:三句话:“用社会兜底机制稳住穷人,用产权保护机制留住富人,用社会活力机制培育中产”。
第一,“用社会兜底机制稳住穷人”。习近平同志在欧洲学院的演讲中说的几个重要国情数据:中国城乡低保人口有7400多万人,残疾人8500多万,另根据世界银行的标准,中国还有2亿多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这差不多相当于法国、德国、英国人口的总和。对此,没有兜底机制,行吗?当前先要编织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的“安全网”。在“安全网”能兜住的情况下,再说“社会美妙”的东西。
第二,“用产权保护机制留住富人”。这次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里有一句话讲的好,它突破了原来的界限,原来是“公有财产不可侵犯”,后面是“句号”,这次改为“逗号”,又加了一句“私有财产同样不可侵犯”,特别强调了“同样”两个字,“同样”两个字很有分量。
第三,“用社会活力机制培育中产”。这是“社会共生”的中心环节。参照有关社科研究机构分析,估计目前中国中等收入群体规模只占总人口的25%-30%,逐步提高中等收入群体的比重,刻不容缓。
虽然关于“中产”的界定,无论学术界还是百姓的主观感受,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但是“两头小、中间大的橄榄形社会”被公认为是最稳定的社会结构。因此尽可能地减少极端贫困人群和极端富裕人群,努力扩大中产阶层成为世界各国共同追求的目标。现在,中国社会阶层分布近似“金字塔”结构,在奔向“橄榄形社会”的道路上,中国还要走很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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