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先有婚姻，后有国家，跨国婚姻可谓古己有之。在中国古代，昭君出塞就是极有名的例子。到了20世纪，由于中国革命与苏联的不解之缘，也造成了不少跨国婚姻，比如中共领导人李立三的妻子李莎，国民党领导人蒋经国的妻子蒋方良，都是来自苏联的女子。但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不是一成不变。两国交恶，很容易对跨国婚姻造成压力。甚至一国一党内部的政治风波，也会伤及婚姻家庭。
前些天和蒋彦永大夫交谈，他和我说起他的大姐蒋琳琳，参加革命后改名魏琳，是新华广播电台最早的英语播音员。1947年10月在张家口和李敦白结婚。李敦白是美国人，当时已经加入中国共产党。党组织同意这桩婚事。新华社领导廖承志亲笔画像祝贺，并题诗：洋人何必忧天，有情必成眷属。可是到了1949年初，苏联制造了安娜路易斯斯特朗间谍案，牵连到在中国的李敦白，他也被关押起来。1952年，魏琳不得不遵照领导要求，和李敦白离婚。1955年，李敦白平反出狱，最高领导人当面向他道歉。他和魏琳又成了国际广播电台的同事，要求和魏琳复婚，但魏琳已改嫁他人。他们这桩跨国婚姻，本来基于共同的革命追求，他们也没有改变对革命的忠诚，但实际让他们品尝的更多是苦涩。
从50年代到70年代，中国先是对苏一边倒，反对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后来又把苏联视为主要威胁。在频繁的政治运动中，跨国婚姻往往成为里通外国的嫌疑，以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跨国婚姻几近绝迹，直到80年代，中国重新对外开放，涉外婚姻才再度重启。
最早尝试破冰的是23岁的北京姑娘李爽和法国青年白天祥，时任法国驻北京使馆文化处官员。李爽原在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担任美工，喜欢绘画。她结识了黄锐、马德升、曲磊磊、严力、王克平、钟阿城、薄云等一批北京青年艺术家，他们以独立于体制之外的方式，集中了200多件绘画、雕塑作品，于1979年9月27日在中国美术馆外的花园举办了首届“星星美展”，原本计划画展15天，但是在展览第二天，被官方以非法展览为由取消，参展的作品也悉数收缴，为了讨回作品，画家们开展了短距离的游行抗议。他们终于讨回了作品，而且被允许12月份在北海画舫斋举办“星星画展恢复展”，这一事件成为中国大陆艺术新潮群体的先声。1980年，他们又登堂入室，在中国美术馆内举办了第二届“星星绘画展览”，李爽有《神台下的红孩》、《希望之光》、《盲女》等作品参展。
参加星星画展的青年艺术家，引起了外国驻华外交官和记者的极大兴趣，开始了面对面的交往。作为法国外交官员的白天祥，就此认识了李爽，并向她表白了爱意。随后两人开始了小心翼翼的幽会。后来，李爽住进了白天祥在建国门的外交公寓，在里面画画。她的行为被周围人指指点点，领导也提醒她要注意影响。但她认为：“相爱难道不是一切的理由吗?”有一天，她从外交公寓下楼去见姐姐，在门口被埋伏在岗楼里的警察抓到了三里屯派出所。公安部门认为中国女子与外国人公然“未婚非法同居”有损国家尊严，把问题上升到“里通外国”的高度。先以“向外国人出卖情报”的理由将她逮捕，对她审讯了三个月，最后以“流氓教唆犯”判处劳动教养两年。白天祥则被驱逐出境。白天祥回到法国，没有放弃对恋爱自由的追求。他积极奔走，不停地给法国政府和媒体写信，希望得到理解和支持。法国艺术界和政界人士也组织了营救李爽委员会，几百位市民与艺术家到中国驻法使馆前游行，举起巨大的标语：李爽无罪！
两年以后，事态终于出现了转机。1983年5月，法国总统密特朗到中国进行国事访问，当面向邓小平提出：“请允许这位小姑娘赴巴黎与其相爱的人团聚并结婚。”经邓小平直接过问，李爽第二天就被放出来。此时，离劳教期满只差一个星期。当年年底，李爽抵达巴黎，受到隆重欢迎。1984年2月4日，白天祥与李爽在巴黎结婚，巴黎市长担任证婚人。以后李爽定居法国从事绘画创作，和白天祥育有两子，还出版了回忆录《爽》。
与李爽、白天祥恋爱风波的同时，另一桩跨国恋爱在南方萌生。女方是美国姑娘夏竹丽，她作为外籍教师，应聘到湖南师范学院教授英语。男方是该校中文系学生梁恒。他们的恋爱也引发了争议，最终他们的婚姻得到高层领导人批准。婚后梁恒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留学，与夏竹丽合作，以梁恒的经历写成英文著作《革命之子》，受到国外读者青睐。但他们的婚姻却没有维持太久，几年后劳燕分飞。
中外婚姻成为无法回避的趋势，推动了中国政府对管理方式的改进。1983年8月17日，国务院批准实施了一项行政法规，即《中国公民同外国人办理婚姻登记的几项规定》，使得中外通婚有法可依。2003年，这项法规的内容又被《婚姻登记条例》所覆盖。2013年12月2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正式废止了劳动教养，从制度上避免了李爽不幸的重演。
如今，中国每年的涉外婚姻数以千计，社会已经习以为常，政府也不再大惊小怪。从这个角度，也可以看出中国文明变化的轨迹。衣食住行、婚恋生育，本来是人类生活的正当内容。在这些方面，政府应当为公民提供方便和保障，而非设置障碍，制造麻烦。历史的教训，仍然给现实以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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