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到伊尔库茨克旅游,在该市有名的女修院前看到新建的高尔察克塑像。半个世纪前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接触了高尔察克的名字。在这部小说中,他是作为反革命首领出现的。的确,在历史上,曾经担任黑海舰队司令的高尔察克上将是支持二月革命临时政府的。十月革命后,他成为反对布尔什维克政权的最高代表,组建了一支15万人的军队与红军作战。这支队伍最多时发展到120多万人。1920年2月,高尔察克一方最终战败,契卡决定对他秘密处决,在2月7日清晨,把他带到安加拉河的冰窟前枪决,随后尸体被抛入冰窟。90年以后,俄罗斯为了实现历史和解,在安加拉河畔的伊尔库茨克市为之塑像,并且突出肯定高尔察克在北极探险方面的历史性贡献。
原来,高尔察克出身军人世家,1888年13岁时考入圣彼得堡海军学校,19岁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当时,各国科学家对于人迹未至的北极发生兴趣,开始组织探险队前去考察。1899年,他受俄国极地考察家托尔的邀请,调入彼得堡皇家科学院,以水文学家身份参加探险队。1900年,乘“曙光”号破冰船向北冰洋的新西伯利亚群岛进发。1902年春,考察队到达新西伯利亚群岛,在北极地带度过了整整两年的时光。这是俄国探险队首次考察极地,有一个新发现的岛屿就以高尔察克的名字命名,还有一个海角以高尔察克未婚妻索菲娅奥米罗娃的名字命名。1906年,高尔察克辞去海军官职,再次到北极考察,完成学术著作《喀拉海和西伯利亚海的积冰》,荣获俄国皇家地理学会的最高奖赏——大君士坦丁金质奖章。1910年,他再次乘“瓦伊加奇岛”号破冰船在到远东海区航行,绘制地图和航海图志。后来,这些航海图志成为开辟北冰洋航道的依据。作为政治家,高尔察克是一名失败者,作为一名科学家,他的成就却是无法磨灭的。
我前些年去台湾旅游,在桃园县福安里参观过一个占地四公顷的塑像公园。这里安放着140多尊蒋介石铜像,其姿或立、或坐、或骑马、或拄杖,其态或庄重、或威严、或微笑、或安详。这些雕像艺术水准不低,估计均出自岛内艺术名家之手。一个人的多座塑像安放在同一公园,当属奇观。其实,这一百多尊铜像并不是为一个公园而塑,而是在上世纪50到70年代散立于台湾各地。蒋介石生前一直想实行一个政党、一个领袖、一个主义。但早期他对别人给自己塑像的态度还比较慎重。194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蒋介石作为同盟国美、苏、英、中四强领导人之一,声望如日中天。重庆市参议会提出:“主席蒋公领导抗战劳苦功高”,提请市政府为蒋介石塑像,以资隆重纪念。随后,市参议会经与市工务局商议,正式确定四项:一是在都邮街广场塑蒋介石全身铜像,二是在佛图关建抗战纪功碑,三是将南岸黄山改为“中正山”,四是在朝天门建筑两江大铁桥。蒋介石对此逐一批示,对在都邮街塑铜像一事,他批示“不可行”;对在佛图关建纪功碑一事,他批示“可办”;对将黄山改为“中正山”,他批示“不必”;对建筑两江铁桥一事,他批示“以林森命名为宜”。但他1949年败退台湾以后,便改变了不赞成为之塑像的态度。最高当权者喜欢坐轿子,下面自然有人抬轿子。岛内学校、图书馆等机构为了表示忠诚,纷纷为蒋介石塑像。据说,蒋介石在位时塑像多达四万多座,平均不到一平方公里就有一座。学生每天入校时,必须对塑像行礼。蒋介石去世后,儿子蒋经国继承大统,但威严已经递减。公园里有一座雕像这样说明:“原设立于北港国小的本尊塑像与台南县善化国小之作,皆为同一雕塑家之作品,但在风格上,本尊塑像较为精神饱满,眼神朝向正前方,笑容更为亲和,铜像也略大些;也因该校的校舍多半较低矮,所以铜像底座也比一般学校低些。每当放学,学生们从教室奔过操场,或从蒋公铜像前呼啸而过,抑过相约集合,蒋公铜像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为放学快乐时光的一部分。”
上世纪90年代后期,国民党在台湾一度下野,政党轮替,民进党上台执政。蒋介石实行白色恐怖成为舆论反思的对象,各地矗立的铜像纷纷拆除,面临回炉炼铜的命运。慈湖所在的桃园县系蓝营执政,于是将各地拆除的铜像收来,据说共两千多尊,选出其中艺术水准较高者,建成这座塑像公园。当时,被讥笑为“铜像收容所”。现在,却成了一处游人如织的景点。塑像七、八个一组,蒋介石和蒋介石相视而立。最大的一尊钢制坐像来自高雄,搬迁时分解为117块,艺术家刻意用不完整的方式组合重建,取名为“伤痕与再生”,意在记取历史的伤痕与教训,走向族群融合的重生。
给最高领导人塑像,世界各地都有。美国有华盛顿、林肯、杰佛逊、罗斯福的雕像,俄罗斯有彼得大帝的塑像。其差别一是在于数量的多少。我见过数量多的,一是俄罗斯,列宁的塑像遍及各地城镇的广场;二是朝鲜,金日成的塑像遍及城乡,和蒋介石塑像情况相似。二是在于生前立还是身后立。最高领导人在位大肆塑像的地方,均非民主政体。因为民主政体内,权为民所授,领导者由广大公民选举,为广大公民服务,有接受公民监督之义务,无高高在上之权力。公众不需要对领导人顶礼膜拜。只有专制政体下,才有可能形成个人崇拜的文化氛围。在人类文明史上,专制政体的历史要比民主政体的历史悠久得多。个人崇拜的精神史要比公民独立的精神史悠久得多。但大众的公民意识一旦觉醒,个人崇拜便成为历史的笑柄。生前让人顶礼膜拜的政治强人,一旦失去了强权的支撑,便让人感到滑稽可笑。想当初,每一尊雕像创作时无不怀仰视之情,力求营建像主之伟岸高大,然而,无数“崇高”之和,却构成一幕喜剧。反不如高尔察克生后的塑像,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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