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敏/文 (国家行政学院研究员)
今年10月5日，美国等12国经贸部长在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发表联合声明，历时5年多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英文缩写简称为TPP)谈判结束并宣告达成。该项协定意在推进参与国之间开展自由贸易，大幅降低贸易壁垒，在投资及知识产权等广泛领域统一规范等等。由于TPP参与国现有经济总量、贸易总量在全球举足轻重，国际观察家认为，TPP协定实施后可能会重塑亚太乃至全球商业和贸易规则。目前这项协定没有包括位居太平洋西岸、占世界贸易总量第二位的中国，不少观察家由此也认为，此项协定就是要把中国排除在外，遏制中国贸易的扩张。
事情是不是这样？TPP协定究竟会给中国未来经贸走势带来怎样的影响？中国又应当以怎样的姿态和行动予以应对，的确需要认真研究和思考。
TPP协议的由来
根据公开的资料表明，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 ，简称TPP)，缘起于亚太经济合作会议成员国中的新西兰、新加坡、智利和文莱四国。2002年四国发起签署一组多边关系自由贸易协定，原名亚太自由贸易区，当时的目的是旨在促进亚太地区贸易自由化。
到了2008年，随着奥巴马政府加大向亚太地区实施战略重心转移，在应对金融风暴的同时，美国当年2月宣布加入该协定谈判，并带动了跨太平洋的一些国家纷纷加入。2010年3月相关成员国开始就多边关系自由贸易进入TPP正式谈判时期。后来的几年，成员国逐渐发展到现在的美国、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墨西哥、越南、秘鲁、马来西亚和原来四个国家共12个国家。成员国之间一直进行着艰苦的磋商谈判，历经5年时间。到今年10月5日，美国、日本和其他10个泛太平洋国家就谈判内容终于达成一致。就此，TPP协定取得实质性突破。
TPP谈判究竟谈什么？从现已公布的内容看，协定包含投资、服务、电子商务、政府采购、知识产权、国有企业、劳工、环境等30个章节，TPP主要强调贸易领域的监管标准统一，涉及贸易和服务自由、货币自由兑换、税制公平、国企私有化、保护劳工权益、保护知识产权、保护环境资源、信息自由（包括新闻自由、互联网自由）等条款。
另根据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发布的TPP协定概要，该协定具有五大突出特点：一是要求全面市场准入，即消除或削减涉及所有商品和服务贸易以及投资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二是促进区域生产和供应链网络的发展；三是解决数字经济、国有企业等新的贸易挑战；四是促进中小企业发展和帮助成员国加强贸易能力建设，实现贸易的包容性；五是作为区域经济一体化平台，吸纳亚太地区其他经济体加入。值得注意的是，根据这项协议，TPP协定还特别强调成员国的政治体制必须是尊重自由、民主、法制、人权、普世价值观。
由于TPP谈判国涉及跨太平洋的一些自由经济的国家，如美国、日本、澳大利亚、加拿大、墨西哥、越南、马来西亚等12个国，总的经济产出占全球的40%，2014年为28万亿美元；覆盖人口为8亿，占世界人口的10%；参与国家和地区之间贸易总量在2014年为2.4万亿美元，占世界贸易总量的13%左右。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预测，到2020年,参加国的经济总量将增长24%，人口增长5%。华盛顿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预测也表示，到2025年，TPP每年可能给全球带来2950亿美元的贸易增益。
就此看，TPP协定包括其新确定的贸易更加自由化的条款有可能代替WTO规则在未来重构世界贸易规则，重写世界贸易体系。
不过，贸易专家们普遍认为，达成协定只是ＴＰＰ批准落实整个漫长过程中的第一步，接下来各国谈判官员将继续展开技术性工作以敲定完整的协定文本内容，然后递交各国领导人正式签署，再送到各国立法机构批准，最后才会付诸实施，整个过程可能会花费数月乃至数年的时间。
TPP协议的广泛影响
TPP协议签署后，跨太平洋参与国和尚未参与国都对此展开评估，分析对本国和未来全球贸易格局演变可能产生的影响。
从目前媒体披露的TPP协定细节来看，观察家们普遍认为，协定更多体现了美国的政策立场和利益诉求，包括为劳工和环境保护设立高标准、制定对美国制药和科技企业更加有利的知识产权规则、加强对国有企业行为的约束等。因此这项协定被认为是由美国主导。对奥巴马政府来说，该协定对他快结束的任期，是一个巨大的外交政策成就，具有深远的地缘政治影响。奥巴马自己也称：TPP是这样的一个协定，它能使各国通过更高的贸易准则，来促进经济增长。通过TPP，市场可以在放开的同时，还能保护工人的权力和环境，使发展更加可持续。
TPP协定的达成，也意味着美国和日本间自由贸易协定的达成。美国和日本经济体规模都位列全球前三，此前美日没有达成过双边贸易协定。日本于2013年加入TPP对话谈判，这促进了美日在汽车、牛肉、米饭、猪肉等多领域的单独对话。美日间贸易障碍将下降。TPP协议将使日本经济和供应链进一步与北美融合。TPP协议对日本首相安倍晋三来说至关重要。一直以来，安倍晋三表示，TPP协议有助于日本急需的结构化改革，这将促进日本经济增长潜力。
该协议将亚洲和拉美的12个国家联系在一起，致力于在许多成员国极为敏感的一些领域（比如汽车和农业）降低关税，并解决其他众多贸易事项（从野生动物保护到制药行业的知识产权）。
最后，该协定还有一个对西方国家来说的“溢出效应”，就是表明西方经济领导地位还未完全消失。尽管一段时间以来显而易见的是，二战后设立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不再合乎需要，但各方并未采取什么行动更新这一体系。在2008年经济衰退之后成立的20国集团(G20)一度发挥了其应有的作用。12个国家能够在TPP的框架下团结起来或许表明，仍有可能制定新的支持长期规范的规则和协定。
当然，也有分析认为：这并不是说该协议的所有元素都是积极的，各方都能取得共赢。据有关报道，比如就是在美国，由于TPP谈判涉及的议题非常复杂，谈判过程不够透明，可能令部分群体利益受损，从烟草公司到制药企业和工会等许多利益集团来说，许多人认为标准或保护机制还不够到位，对协定表示反对，可能会加大推动该协定在美国获得通过的难度。协定签署后，美国一些地区的工会组织、环保机构、消费者维权组织和医疗保健机构曾多次组织民众前往亚特兰大市区TPP谈判所在的宾馆附近游行抗议。
还有，TPP参与国国情和发展阶段还存在明显差异，比如，对于越南、马来西亚等发展中国家来说，能否真正落实这些所谓的“高标准规则”，目前看肯定会有不少争议，未来TPP协定条款是否能够切实落实，也应有疑问。
TPP协议对中国既是挑战
也是机遇
由于这项协定目前没有包括跨太平洋区域的中国、俄罗斯、印度、韩国等经济大国，尤其是在协定达成后，美国总统奥巴马就发表声明称：“当我们超过95%的潜在客户都居住在国外时，我们不能让中国这样的国家制定全球经济规则。”因此，多方观察家认为，TPP协定所制定的新的游戏规则大都直冲中国的软肋而去，中国在未来的对外经济活动中必将会感到处处受制。
对中国的挑战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第一，TPP首次在多边框架下建立了“投资者—政府”争端解决机制（ISDS），其给予跨国公司对签约国的法律诉讼权利，跨国公司从此可以使用法律工具对签约国政府的政策变化所给公司经营带来的损失要求赔偿。这大大保障了跨国公司在海外的投资安全，但却对国家主权构成了实质性挑战。第二，TPP成功地为国有企业的跨国经营建立了规则。美国一直认为，中国长期以来通过对国有企业提供补贴获得不公平的竞争优势，国有企业依靠垄断和国家支持在全球进行大肆扩张，是扰乱世界经济秩序的重要根源。TPP对国有企业参与的市场行为首次进行了全面回应，要求成员国对国企进行私有化，并且完全遵守市场法则。这意味着中国的国有企业今后的国际经营将可能遭遇重大掣肘。第三，TPP协议在劳工权益保护和环境保护的问题上也作出了重要规定。协议要求成员国改善劳工权益。中国过去的经济竞争力很大一部分是建立在低廉的劳动力和环境成本的基础之上。如何提高中国工人劳动待遇、保护好生态环境同时又不损害中国企业的国际竞争力，这对中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第四，TPP的一项突破就是制定了更为严格的知识产权保护体系。这对于一直缺乏严格知识产权保护体系的中国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还有就是，TPP协议的达成使美国正在参加的另外一场大型谈判TTIP即美欧自贸区谈判可能进入快车道。而日本也正在加快推动日欧经济伙伴协议（EPA）。这预示着在不远的将来，美国、欧洲和日本将共建一个规则统一的大市场，而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则可能会游离于这个统一市场之外，这对中国经济发展造成直接的负面影响。
但如果辩证地看，对中国的挑战也是机遇。中国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以后推进全面深化改革，推进更高层次的开放。TPP协定目前强化的一些贸易条款虽然会对未来几年的中国外贸发展形成一定的阻力，但这些问题恰恰是正在着力改革的问题。以中国目前在全球贸易体系中的大国地位，一些国家或者一些新的贸易协定希望遏制中国应当说是不现实的，而且全球经济要真正复苏，不依靠中国经济增长的带动或者说利用好中国巨大的市场消费潜力和投资机会，无疑是作茧自缚甚至是自寻死路。
何况，从现实来看，中国从未正式申请加入TPP谈判，而TPP的大门并未对中国关闭，TPP一些创始国官员在协定签署后都表示了希望未来中国加入的重要性，所以说中国遭到有意孤立无从谈起。目前TPP的范围仍然较小，除中国外，还有不少其他重要的亚洲经济体也不是TPP首批成员国，例如韩国、台湾、印尼、泰国、印度等。很难说这些国家都遭到美日的故意冷落。
不过从中国目前的现状来看，针对TPP对各参与国的市场准入、互相减免关税和其他贸易壁垒提出的一些具体要求，中国在国企、环境、劳动保护等方面与美、日、加等发达国家相比确实有较大的差距，完全达到这些标准与我们现在的经济发展阶段不相匹配，如果不顾现实的加入反而会付出较大成本。
至于普遍认为的没有加入TPP会对中国的短期外贸冲击也不尽然。比如，在贸易层面，现有TPP涉及的12个国家与中国出口产品的竞争关系并不明显。很大程度上，TPP可看作为北美自由贸易区与日本的自由贸易协定，做交换的筹码主要是日本的农产品市场，以及北美的汽车和乳制品市场。其他国家中，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秘鲁和智利基本上以出口农产品和矿产资源为主，文莱经济体量太小，新加坡的优势更多的集中在服务业。这些都不是中国传统的出口强项。再比如，针对中国会受到其他低成本制造国的威胁的说法，近几年中国制造业的优势越来越体现在基础设施完善、产业链完整和规模效应上，已经不是单纯拼劳动力成本的时代。而低成本制造业较多的只有越南、马来西亚和墨西哥三国。其中墨西哥已经在北美自由贸易区之内，TPP并不能为其提供更大的消费市场。反而，TPP中的一些较严格的劳工条款也会造成越、马等国的劳动力成本上升，缩小与中国的差距，减少其成本优势。因此，12个成员国中只有越南和马来西亚能对中国的低端出口制造产业形成威胁。
再说，为应对TPP协定签署后可能对中国形成的遏制，中国政府和企业也没有坐以待毙，已全面布局寻求应对之策。像中国政府推出的“一路一带”战略构想已经进入实际操作阶段，并受到了亚太、欧盟等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积极响应。目前中国已经与多个国家包括TPP参与国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数据显示，截至今年6月，中国已签署的双边自贸协定已经达到14个，涉及22个国家和地区。中国还利用这几年成功的全方位外交，与俄罗斯、欧盟、英国、拉美、东南亚等版块经济都建立了紧密联系，中国已经呈现出深层次、高水平、全方位的对外贸易开放格局。所以，中国手中可以出的“牌”很多很多。
总之，TPP协定虽然是由美日主导的一场新的贸易棋局，目前参与国已经开始布势落子，但未来这盘棋将如何演绎，在经济全球化时代下各经济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大格局里，谁会是最终的赢家，尚难定论。对中国来说，需要以开放的视野、包容的态度，战略的定力，积极的举措，循序渐进，稳打稳扎，下好每一手贸易棋子。
【欢迎转载 请注明来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