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峰/文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
“伊斯兰国”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组织,为什么突然成为全球最大的恐怖主义威胁?
“伊斯兰国”的异军突起
伊斯兰国(The Islamic State,简称IS),是一个活跃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未被广泛认可的政治实体,也是一个极端的恐怖主义组织。
2014年6月以来,“伊斯兰国”极端武装相继占领伊拉克北部、西部和东部大片地区。该组织武装从库尔德武装手中夺取了北部尼尼微省的辛贾尔镇和扎马尔镇等地,致使当地大约20万人流离失所。该组织随后又攻占了伊拉克最大的基督教城镇盖拉高什,导致成千上万民众逃亡。受困于辛贾尔山上包括伊拉克少数族群雅兹迪人在内的平民多达4万,极端组织还威胁要对雅兹迪人实行“种族屠杀”。
IS的攻势不可阻挡,伊拉克政府军被打得溃不成军,已经控制了叙利亚所有的油田以及叙利亚和伊拉克的所有边境口岸,这标志着IS的势力在伊拉克叙利亚连成一片。据估计,现在“伊斯兰国”的国土面积达到了25万平方公里,相对于英国的国土面积。人口达到了一千万以上,石油资源丰富,从实力上看俨然已经是中东一个重要的“国家”。
IS的暴行和叙利亚国内冲突不断,导致了大批叙利亚难民从土耳其逃往欧洲的难民潮。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奥巴马政府终于决定出手干预。美军自2014年8月8日开始空袭伊拉克境内“伊斯兰国”目标。奥巴马2014年9月10日发表讲话,宣布组建一个广泛的国际联盟,削弱并最终摧毁“伊斯兰国”。随后,美军开始在叙利亚对“伊斯兰国”目标发动空袭,沙特、阿联酋、约旦、巴林和卡塔尔参加了空袭行动。2014年9月24日,联合国安理会一致通过2178号决议,各国承诺采取行动打击全球恐怖主义,特别是防止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IS招募外国恐怖武装人员并获得资助和支持。
从发展势头来看,“伊斯兰国”的风头已经盖过了“基地”组织。美国《2014年度全球恐怖主义报告》称,2014年全球恐怖主义发展形势主要包括三个方面:“伊斯兰国”前所未有地攻占了伊拉克和叙利亚的领土,全球各地恐怖分子继续加入“伊斯兰国”组织,“独狼”恐怖分子在西方国家兴起。这三点都与“伊斯兰国”脱不了干系。“伊斯兰国”在全球范围内的成员总数在2万至3.15万之间,更多的恐怖组织宣誓效忠“伊斯兰国”。
“伊斯兰国”已成为当今世界安全的头号威胁,三年来占领了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大片领土,其武力行动造成数十万平民死亡,数百万人沦为难民。此外,他们还尝试在西亚北非国家扩大其影响力。2015年4月,据国际媒体报道,随着美国开始从阿富汗撤军,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已在阿富汗现身,甚至侵占塔利班地盘。巴格达迪的“圣战者”向癌细胞一样扩散,他被美国反恐部门视为“世界上最危险的人”,IS也成为“后拉登时代”恐怖主义的新标签。
自“伊斯兰国”崛起以来,其对平民、异教徒、俘虏的虐杀,对妇女的奸淫和买卖的暴行就充斥着国际媒体,触目惊心。更有甚者,2015年1月,“伊斯兰国”发布视频,摩苏尔的13名年轻人因看足球比赛被IS执行绞刑。据报道,“伊斯兰国”要求辖区内所有妇女接受阴蒂割礼,否则将要面对严厉惩罚。国际媒体报道,2015年7月,“伊斯兰国”开始进行人体器官交易,并专门为此在伊拉克摩苏尔市开设了一家“特别诊所”。武装分子从当地为生活所迫的百姓、囚犯和被铺的敌人身体上摘取器官,卖给有钱人。
“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境内对文明遗址和文物的毁坏也是骇人听闻。“伊斯兰国”多次摧毁古迹,并在互联网上发布相关视频。这些遗址包括亚述古城遗址尼姆鲁德、哈特拉古城遗址、摩苏尔博物馆、历史古城巴尔米拉的标志性建筑——凯旋门等。分析人士指出,“伊斯兰国”如此仇视这些古迹、遗址,进行毁灭性的破坏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首先,他们要清除所到之处的其他文明,凡是他们认为不符合伊斯兰教义的文化遗产、文物都是不好的,都要加以清除;其次,他们试图通过此举来证明自身的“血统纯正”,以期吸引更多极端分子加入;再次,他们在毁坏大型文物的同时,大量掠夺和兜售中小型文物,以此来补充维持军事活动所需经费。
简单来讲,“伊斯兰国”之所以成为国际反恐和国际媒体的焦点,吸引国际社会的极大关注,主要有三点原因:第一,“伊斯兰国”发展迅猛,在叙利亚和伊拉克攻城掠地,势不可挡,曾夺取摩苏尔水坝、一处油田和多座重要城镇,并控制了通往土耳其的输油管道,力图夺取伊拉克的经济命脉。第二,对待敌人和异族、异教徒的手段异常残忍,公开斩首、机枪扫射、钉死异教徒、活埋妇女和孩子,可怕残忍程度超过任何人的想象。他还在网络上公开斩首西方人质的视频,绑架妇女做性奴。目击者称,摩苏尔的电线杆上挂满了人头。“伊斯兰国”的所作所为,不仅表明其反西方的特征,而且彰显其反人类、反文明的邪恶性,引起世界各国人民的公愤。第三,“伊斯兰国”非常善于利用互联网,有一套系统的网络宣传手段。“伊斯兰国”有一套完整的社交媒体战略。IS在施行一项旨在散布恐惧、募集资金和招收新成员的复杂社交媒体战略。在极端组织中,IS组织的社交媒体战略之复杂程度位列前茅。IS数年来一直在使用社交媒体,而且卓有成效。
“伊斯兰国”的前世今生
“伊斯兰国”的前身是“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创始人和领导人是扎卡维,2006年6月,扎卡维被美军空袭炸死。2006年10月,“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就已经号称“伊拉克伊斯兰国”,只不过国际社会没有把这当回事,当时的领导人是另一个巴格达迪,2010年5月被美军炸死。此后,现在的巴格达迪成为“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领导人。巴格达迪曾于2004年2月被美军抓获并关押在伊拉克的布卡监狱,但2004年12月,美国一军事委员会宣布巴格达迪不会造成危害并将其释放。2011年5月本拉登被击毙后,巴格达迪曾誓言复仇,宣称要在伊拉克全国制造百起恐怖袭击,并宣誓效忠“基地”新领导人扎瓦赫里。巴格达迪的支持者认为,巴格达迪与本拉登目标一致——寻求建立一个伊斯兰国。巴格达迪因此被法国《世界报》冠以“新本拉登”之名。
叙利亚2011年3月国内爆发冲突初期,“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向叙利亚部署“老练战士”并向当地建立的反政府武装“胜利阵线”(Nusra Front,也译作“救国阵线”或“努斯拉阵线”)基层组织提供资金,但当时出于安全原因没有公布两者的关联。2013年4月9日,“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单方面宣布与叙利亚反对派武装组织“胜利阵线”联合,取消“伊拉克伊斯兰国”和“胜利阵线”的称谓,组合在一个名字之下,称“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由此可以看出巴格达迪的野心。但是,2013年4月10日,“胜利阵线”的领导人穆罕默德葛拉尼不同意被合并,宣布承诺效忠“基地”组织头目扎瓦赫里,但却与前一天宣布与其合并的“基地”伊拉克分支保持距离。不过,IS的发展壮大导致他开始反抗“基地”组织的全权领导,已经不服从扎瓦赫里的指示。于是,IS与“胜利阵线”反目成仇,发生多次双方火并的事件,这个局面客观上帮了叙利亚总统阿萨德的大忙,因此很少在新闻里看到叙利亚政府军与IS作战的消息。
2014年2月,在历经了八个月的权力争斗之后,“基地”组织宣布IS过于极端、残忍、野蛮,切断了与他的所有联系,故该组织已经不被“基地”组织所承认。从此,“伊斯兰国”与“基地”组织分道扬镳。2014年6月29日,巴格达迪宣布将“伊拉克和黎凡特”字样舍去,直称“伊斯兰国”。2014年7月4日,巴格达迪首次公开现身,自称“伊斯兰国领袖哈里发”,当天在伊北部城市摩苏尔的清真寺呼吁穆斯林听从他的领导。目前,巴格达迪已经是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恐怖主义头目,《时代》周刊2014年宣布其为“世界上最危险的人”。
IS是全球最富有的恐怖组织,据估计其年周转资金约30亿美元。其主要资金来源包括非法石油贸易、绑架人质勒索赎金、收取保护费、掠夺地方税收和银行抢劫、中东个人的捐赠、从寻求逃亡海外的难民处勒索钱财、走私文物甚至贩毒。
“伊斯兰国”崛起的原因
第一,美国的战略失误留下的祸根。“911”事件后,美国布什政府企图借机“一箭数雕”,通过伊拉克战争彻底消除萨达姆政权的威胁,控制伊拉克石油,扶持亲美傀儡政府,打造民主样板,进一步加强对中东的控制。但事与愿违,美军在伊拉克的军事行动久拖不决,局面混乱难以控制。美军无法有效控制伊拉克局势,无法带给伊拉克人一个繁荣、稳定、民主的社会。2009年奥巴马上台后,美国民众草木皆兵的恐慌心理渐渐消散,布什“反恐战争”的口号也失去了市场,奥巴马开始逐步调整美国的反恐战略。上任之初,奥巴马便将海外反恐的战略重点从伊拉克转移到阿富汗,试图告别布什时代的“暴力反恐”战略,转向军事、外交、政治和经济等手段多管齐下的“综合反恐”模式。尽管面临政局动荡、安全形势难以好转的困难,美国还是于2010年8月18日完成了从伊拉克的撤军。对于“伊斯兰国”的崛起,奥巴马是否负有责任,这在美国已经引起了很大的争论。无论如何,美军撤走后造成的权力真空给“伊斯兰国”的快速发展提供了难得的机遇和地缘空间。如今,“伊斯兰国”的崛起,要让这位以反战口号而上台的总统将在战争中结束自己的任期。
眼前,面对“伊斯兰国”的猖獗和肆虐,奥巴马政府处于进退失据、左右为难的境地,也不可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因为打击“伊斯兰国”对美国的叙利亚战略乃至整个中东战略将造成不确定性影响。对于“伊斯兰国”,美国如果放手不管,任其继续壮大对美国乃至整个世界的威胁都是灾难性的;美国如果全力打击“伊斯兰国”,必须打到叙利亚去,因为他的“根”和后院在叙利亚,而这就等于客观上支持了叙利亚的巴沙尔政府,这跟美国推翻巴沙尔政府的目标南辕北辙;单凭伊拉克政府军很难取胜,美国就只能借助于库尔德人的武装去打地面战,但这也为日后库尔德的独立问题埋下隐忧,从长远看这又跟美国维护伊拉克统一的目标相背驰。奥巴马的政策只能是被形势推着走,无非是增加空中打击的力度,培训当地的武装力量,派遣小股部队实施特种作战等,但是仍然坚持避免大规模的地面战争。
第二,伊拉克宗派之争结下的恶果。什叶派和逊尼派的千年宿怨也是失败的重要原因。在中东大多数国家,逊尼派人口占居多数,而在伊朗和伊拉克什叶派占居多数。在伊拉克,穆斯林约占人口的95%,其中什叶派穆斯林占54.5%、逊尼派穆斯林占40.5%。萨达姆(逊尼派)政权倒台之后,什叶派依靠人口优势在议会和政府中处于主导地位,引起逊尼派的强烈不满,遭到了逊尼派反政府极端组织的反击。“伊斯兰国”正是一个逊尼派极端武装,迎合了这种反政府的民众心理,因此具有了一定的社会基础。
有学者认为,宗派认同感的泛滥是中东乱局的罪魁祸首。无论是西边的利比亚和突尼斯,还是东边的叙利亚和伊拉克,他们过去都是世俗的专制政权,其合法性不源自宗教认同感。历史上,他们都得到过外部大国的支持。如今,整个地区,政府的组织结构完全崩溃,人民开始认同其更古老的身份——逊尼派、什叶派、库尔德人。旧的秩序难以为继,他寄托于极端的压制和超级大国的庇护,而极端的压制正在引发极端的反对运动,超级大国的庇护也无法延续下去。于是,宗派分歧严重、由少数族群统治的国家——伊拉克和叙利亚——成为了最脆弱的国家。伊拉克战争是关键的触发器,美国的占领不必要地加剧了宗派认同感,而不是建立了一个全民族的认同感。
第三,伊拉克政府的腐败无能为IS的发展壮大提供了有利条件。美国希望伊政府能成为“美国制造”的民主样板,然而伊拉克现政府腐败透顶,民怨沸腾。士兵也仅把当兵视作糊口的工作,对训练和打仗并不热情,因而经常出现几百名“伊斯兰国”武装分子打得数千名伊拉克政府军溃不成军。
2003年5月,美国在推翻萨达姆政权后,宣布解散伊拉克前政府军。同年6月,美国开始着手组建新的伊拉克安全部队。伊拉克军队普遍只有轻型装备,在对付包括路边炸弹和自杀式炸弹等各类袭击时常常损失严重。其使用的武器要么来自萨达姆时期,要么来自2003年伊拉克战争结束后一些东欧国家捐赠的俄制武器,当然美军也向伊拉克军队提供了一些新装备。尽管在美国的帮助下,伊拉克安全部队已经从一支自由涣散、毫无战斗力的军队逐渐成长为一支职业军事力量,但其总体上,武器装备匮乏落后、作战经验欠缺的状况并未根本改变。
第四,叙利亚动荡的政治局势和内战为“伊斯兰国”的壮大提供了适宜的空间,他甚至把“首都”定在了叙利亚的城市拉卡,但打击“伊斯兰国”的国际合作却因对阿萨德政府的不同态度而举步维艰。要彻底消灭“伊斯兰国”为首的恐怖主义组织,叙利亚政治危机的解决必须达成一个各方都可以接受的妥协方案。然而,正是这一点,国际社会存在巨大的分歧。奥巴马政府《2015年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承认目前中东地区的局势很可悲,但是表示将继续致力于扩展民主的战略。美国及其西方盟国坚持阿萨德必须下台,而俄罗斯则坚决支持现政府并已直接出兵介入了叙利亚局势。普京表示,恐怖主义和难民潮是美国和欧洲国家在中东和北非外交政策的“必然结果”,这种政策向当地强加自己的标准,而不顾当地的历史、宗教、文化特征和国情。
面对恐怖主义尤其是“伊斯兰国”的威胁,各国唯有放弃一己之私,摒弃双重标准,加强国家间的真诚合作,标本兼治,综合施策,国际社会才能在打击“伊斯兰国”的问题上取得实质性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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